青石村从未有过这般光景,就连村中最年长的老人也说,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和荣耀。
林家接到捷报的第三日,整个村落便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汪洋之中。红绸挂满了村头巷尾,家家户户门前都自发地贴上了喜庆的剪纸,仿佛整个村子都在为林家庆贺。然而,这喧腾的贺喜浪潮并未让林大山和赵氏,乃至林老根老爷子失了方寸。狂喜过后,一股深沉肃穆的感念之情在他们心中油然而生——如此泼天的荣耀,岂敢独享?必先告慰先祖!
于是,在林老根的主持下,林家决定开启祠堂,举行一场极为隆重的祭祖大典。
这一日,天还未大亮,林家祠堂内外已是灯火通明。祠堂早已洒扫庭除,修缮一新,庄重的大门洞开,露出里面森然林立的祖宗牌位。林氏一族的男丁,以林老根为首,林大山、林大河次之,再后是林豹等一众小辈,皆沐浴更衣,身着或新或旧但绝对整洁的深色衣裳,神情庄重地肃立于祠堂院内。女眷们则身着得体衣衫,井然有序地站在稍后位置,赵氏和王氏站在最前,脸上皆是前所未有的荣光与虔诚。
吉时一到,锣鼓笙箫之声顿起,虽不及京城乐班的雅致,却充满了乡间的炽热与真挚。林老根老爷子手持三炷粗大的高香,在长子林大河和次子林大山的搀扶下,步履沉稳地迈入祠堂正殿。香烟袅袅,缭绕于梁柱之间。
老爷子立于祖宗牌位之前,未曾开言,已是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将香插入硕大的紫铜香炉,继而推开儿子的搀扶,缓缓跪倒在蒲团之上,深深叩首。
“列祖列宗在上!”老人家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祠堂之中,“不肖子孙林老根,率林氏全族,敬告先祖天灵!托祖宗荫庇,皇恩浩荡,我林氏门中第七代孙女儿锦棠,于今科皇榜高中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探花郎!此乃我林氏一族开基立业以来,未有之殊荣,旷古之盛事!”
林大山紧随父亲之后,重重叩头,这个沉默的汉子此刻哽咽难言,只能一遍遍喃喃:“爹,爷爷,老祖宗们…听见了吗…咱家棠儿,给林家争气了…”
林豹跟在父亲身后,亦是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林老根继续泣告,声音愈发高昂,带着无比的骄傲与自豪:“自今日起,我青石村林氏,不再是田间刨食的寻常门户!诗书传家,巾帼不让须眉!此乃祖宗之德,后世之福!愿先祖英灵,永享血食,永佑我林氏子孙,代代昌隆!”
祭文宣读完毕,全族男女老幼,依序跪拜磕头。整个仪式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的家族荣誉感。许多林氏族人都悄悄抹起了眼泪,那是一种根脉得到滋养、身份得以提升的巨大感动。
祭祖仪式刚近尾声,祠堂外忽然传来更大的喧哗声。只见村口尘土扬起,一队身着官服的人马簇拥着几辆马车逶迤而来。为首的,竟是本县的县令大人!
原来,辖境内出了一位探花郎,尤其是位女探花,这于县令而言亦是了不得的政绩与佳话,岂能不亲自来贺?县令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服,身后跟着县丞、主簿等一众属官,衙役们手持“肃静”、“回避”牌,仪仗整齐,场面浩大。
县令笑容可掬地下了轿,对迎上来的林老根、林大山等人拱手道贺:“恭喜老丈,恭喜林先生!令媛高中探花,实乃我县百年未遇之文华盛事,此乃教化之功,可喜可贺啊!”
县令不仅带来了亲笔题写的“探花及第”匾额,还有丰厚的赏赐,绫罗绸缎、金银锞子不一而足。更令人震动的是,县令当众宣布,已上书府衙,将奏请朝廷恩准,为林家建立牌坊,以彰其荣!
“依本官看,坊上可题‘巾帼翰林’四字,方显令媛之才不凡!”县令抚须笑道,又转身对随行的工房书吏吩咐:“选址务必慎重,要选在村口要道,让往来行人都能瞻仰探花郎的风采!”
此言一出,全场沸腾!立牌坊!这是何等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殊荣!这意味着林家的荣耀将被镌刻于石头之上,千秋万代地矗立于此,受后人瞻仰!林老根激动得几乎晕厥,林大山和赵氏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会连连作揖道谢。赵氏更是偷偷抹泪,想起女儿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如今一切都值得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四乡八邻。官府出面,立坊旌表,这庆典的规格顿时又上了无数层。
接下来的几日,青石村仿佛天天都在过年。林家大开宴席,流水席从院里一直摆到村中打谷场,三日不绝。乡民们皆可来沾沾喜气,吃肉喝酒,分享林家这份旷世的喜悦。
村里请来了最好的锣鼓班子,笙箫唢呐响彻云霄。舞龙舞狮队穿梭在村巷中,所到之处欢呼不断。从邻县请来的大戏班子在村口搭台,连唱三天三夜,演的是《女驸马》《状元及第》等应景的曲目,台下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家家户户都自发地帮忙。妇人们帮着洗菜做饭,男人们搬桌抬凳,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闹,捡拾撒落的喜糖和铜钱。整个青石村都弥漫着酒肉的香气和喜庆的炮竹硝烟味。
林家每一个人都忙碌着,却也如同行走在云端,脸上洋溢着从未褪去的红光。林豹更是成了年轻一辈的中心,被伙伴们簇拥着,听着他们对姐姐的赞叹和对林家的羡慕。他一边招呼着来客,一边指挥着年轻人帮忙维持秩序,俨然有了少当家的风范。
就连平日里与林家不甚亲近的人家,也提着礼物上门道贺。赵氏和林大山虽然疲惫,但接待每一位来客时都笑容满面。他们记得那些艰难岁月里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特意将那些人请到上座,郑重道谢。
夕阳西下,喧嚣暂歇。林大山和赵氏并肩站在修缮一新的院门口,望着远处正在勘定牌坊基址的官差,又回头看看炊烟袅袅、充满生机的家。
“他爹,”赵氏轻声说,眼角犹有幸福的泪光,“这日子,真像做梦一样。要是棠儿和虎子也在就好了。”
林大山紧紧握住妻子的手,黝黑的脸上是踏实而璀璨的笑容:“不是梦。是咱棠儿,还有虎子豹子,给咱家挣来的实实在在的荣光。这牌坊,会立起来,咱老林家,从此不一样了。”
远处,即将立起牌坊的空地上,金色的夕阳洒满一片,仿佛预示着林家前所未有的光明未来。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闲聊,言语间满是羡慕与赞叹:“林家这风水,真是转了。”“谁说不是呢,女儿家也能撑起门户,这可是千古奇闻啊!”
夜幕降临,林家院内依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在这个普通的农家院落里,一个关于坚持、勇气和梦想的故事正在被写入青石村的史册,而林家的传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