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清晨六点五十分，巴尔德贝巴斯体育城的天空是一种清澈的、近乎透明的蓝色。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洒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皮上，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点。然而，这片宁静之下，却涌动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紧张。
陈燃站在训练场边，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双臂环抱，面无表情。他没有带球，没有训练器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身后，是新组建的教练团队，个个神情肃穆，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参谋。
助理教练米亚·科尔曼看了一眼腕表，低声道：“还有十分钟。”
陈燃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入口。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
六点五十八分，第一个身影出现了。
是卡卡。
巴西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训练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但眼神清澈而专注。他径直走到陈燃面前，用熟练的西班牙语问候：“早上好，教练。”
“早上好，里卡多。”陈燃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仿佛卡卡只是一个最先到达的普通球员。
紧接着，塞尔吉奥·拉莫斯几乎是踩着点，小跑着冲进了训练场。年轻的安达卢西亚人脸上还带着一丝青春的朝气，但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看到陈燃和教练组，立刻收敛了步伐，挺直腰板，沉声道：“早上好，先生！”
陈燃同样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球员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抵达。卡西利亚斯步履沉稳，与身边的队友低声交谈着。劳尔准时出现，作为队长，他与陈燃和教练组逐一点头致意，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六点五十九分五十秒。
大部分球员已经到场，自觉地进行着简单的拉伸。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入口处。
还差十秒。
就在秒针即将划过表盘顶端的瞬间，古蒂的身影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入口。他嚼着口香糖，神态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慵懒，踩在七点整的最后一秒，踏入了训练场。
他没有看陈燃，径直走向队友，仿佛这只是无数个训练日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陈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古蒂。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任由那沉默延长了足足五秒钟。这五秒钟里，训练场上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草尖的细微声响。
“集合。”
陈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球员们迅速在他面前站成几排。劳尔和古蒂站在最前面，卡西利亚斯、拉莫斯紧随其后，卡卡则站在中前场球员的队列中。
陈燃缓缓走到队列正前方，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他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认真，一些人眼中的好奇，以及像古蒂眼中那样，毫不掩饰的、带着挑衅的漠然。
“首先，欢迎来到新赛季的第一次训练。”陈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很高兴，至少在时间上，所有人都达到了最基本的要求。”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欢迎的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古蒂的嘴角撇了撇，似乎想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陈燃继续说道，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砸进他们的心里，“皇家马德里的季前备战，或许在你们某些人的印象里，是恢复状态，是战术演练，是保持身体机能。甚至，可能是一种……惯例。”
他停顿了一下，让“惯例”这个词在空气中发酵。
“但从今天起，忘记那些。”
“我不管你们过去是谁，赢得过什么。在这里，在我的训练场上，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士兵。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这群或许已经生锈、或许自以为是的‘球星’，重新锻造成一台精密、冷酷、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足球，从来不是，也永远不是艺术家的即兴表演！它是战争！是体能的战争，是意志的战争，是战术纪律的战争！你们脚下这片草皮，就是你们的战场！而你们过去的荣誉，在这里，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不少老队员的心上。劳尔的眉头微微蹙起，古蒂脸上的不屑更加明显。
“我的训练，会非常艰苦。艰苦到可能会让你们怀疑人生。”陈燃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平静比怒吼更令人不安，“如果有人觉得无法承受，现在就可以站出来，脱下这身训练服，转身离开。我保证，俱乐部会为你找到一个体面的下家。”
没有人动。空气凝固了。这是一种公开的、毫不留情的挑衅，也是对更衣室权威最直接的撼动。
“很好。”陈燃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既然选择了留下，就意味着你们接受了我的规则。那么，从现在开始，忘掉你们的舒适区。”
他侧过身，指向身后的训练场。那里，教练团队已经布置好了数个区域，摆放着各种器械，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片被划分出来、用于高强度间歇跑和折返跑的区域。
“今天的第一项内容：体能基准测试。”陈燃的声音坚决，“我要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油箱里，到底还剩多少油。我要知道，当比赛进行到第八十五分钟，当你们的肺部像着火一样，当你们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时候，你们还能不能完成一次全力的回防，还能不能送出一脚精准的传球！”
“现在，热身。十分钟后，测试开始。”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商量的余地。命令直接下达。
热身活动由体能教练带领，但强度明显高于以往。球员们，尤其是那些习惯了传统西班牙式技术训练的球员，脸上开始露出凝重的神色。
古蒂在完成一组高抬腿后，低声对身边的劳尔抱怨：“他以为这是在带英冠保级队吗？我们是皇马！我们需要的是控球和传球！”
劳尔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拉伸着大腿肌肉，淡淡地回了一句：“何塞，照他说的做。”
基准测试开始了。
首先是Yo-Yo间歇耐力测试。刺耳的口哨声在训练场上空回响，规定了球员们必须在越来越短的时间内完成一次次折返跑。
最初几轮，对于这些世界顶级球员来说还算轻松。但随着级别的提升，休息时间急剧缩短，折返距离变长，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卡卡和拉莫斯这样的年轻球员，凭借着出色的身体机能，尚且能保持标准的跑动姿势。但像古蒂这样更多依赖技术和天赋的球员，很快就显露出了疲态。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脸色发白，每一次折返都显得越来越挣扎。
陈燃如同鹰隼般在场边巡视，他的目光主要就落在古蒂、劳尔这些老将身上。他没有喊叫，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记录着一切。
“坚持！何塞！还有三级！”体能教练在场边大声鼓励。
古蒂咬着牙，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训练服。他能感觉到队友们的目光，尤其是那个新来的中国人，那目光像针一样刺在他的背上。骄傲让他不愿停下，但身体的本能却在疯狂地发出警告。
终于，在一次勉强完成折返后，当刺耳的口哨声再次响起时，古蒂的脚步一个踉跄，停了下来。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滴落在草皮上。
他，没有达到测试的最高级别。
陈燃缓缓走到他面前，停下。他没有看古蒂，而是看向所有停下测试，正看着这里的球员。
“看到了吗？”陈燃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就是差距。不是技术的差距，是身体准备状态的差距，是意志力的差距。”
他这才将目光转向几乎虚脱的古蒂。
“何塞，你的天赋无人否认。但在我的球队里，天赋，需要有能支撑它跑满九十分钟的体能作为基础。否则，它就是奢侈品，是累赘。”
古蒂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因为剧烈的喘息说不出一个字。
陈燃没有理会他，转向所有人。
“这只是开始。下午，我们进行有球战术训练。现在，所有人，去进行恢复性拉伸。下午两点，准时在这里集合。解散。”
他没有再看古蒂一眼，转身带着教练组离开了训练场。
球员们沉默地开始散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拉莫斯看着陈燃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满脸不甘的古蒂，用力抿了抿嘴唇。卡卡走到古蒂身边，想伸手拍拍他，却被古蒂一把甩开。
“滚开！”古蒂低吼道，挣扎着站直身体，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向更衣室。
劳尔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他走到卡西利亚斯身边，低声说：“伊克尔，看来……这个赛季，不会轻松了。”
卡西利亚斯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望着陈燃消失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气。
“风暴，已经来了。”
下午两点，烈日当空。
经历了上午堪称残酷的体能测试，球员们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但当他们看到训练场上的布置时，还是感到了一丝意外。
场地上用标志碟划分出了数个狭小的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摆放着小球门和大量的足球。这显然是高强度、高压缩下的传控和对抗练习。
陈燃站在场地中央，脚下踩着一个足球。
“下午好，先生们。”他的开场白依旧简洁，“希望上午的测试让你们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新的认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们的技术，在压力和疲劳下，还剩下几成功力。”
他简单讲解了训练内容：在极小的空间内进行2v2或3v3的对抗，要求一脚或两脚出球，强调无球跑动和传球线路的选择。失败的一方，将立刻进行十个俯卧撑，然后轮换。
“在我的战术体系里，控球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通过快速、准确的传递，将球运转到对方防守薄弱区域的手段。我需要的是能在高压下依然做出正确选择的头脑，而不是只能在无人逼抢时绣花的艺术家。”
训练开始了。
起初，球员们还显得有些拘谨，失误频频。但随着对抗强度上来，火药味开始弥漫。
古蒂显然将上午的怒火带到了下午的训练中。在一次3v3对抗中，他接到劳尔的传球，试图用一个花哨的马赛回旋过掉防守他的卡卡，却被卡卡提前识破意图，干净利落地将球断下。
“该死！”古蒂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
“十个俯卧撑。”场边，陈燃冰冷的声音传来。
古蒂瞪了陈燃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始做俯卧撑。
轮到卡卡这一组进攻。巴西人在中路拿球，面对古蒂的逼抢，他没有做任何多余动作，而是利用一次简洁的撞墙配合，与队友轻松撕开了防线，将球送进小门。
整个过程中，卡卡的跑位、接球、出球，一气呵成，高效得令人发指。
陈燃在场边微微点头。这就是他想要的足球。没有不必要的炫技，只有最合理的处理，用最直接的方式，击穿防守。
“看到了吗？”陈燃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球员，“这就是效率。何塞，你的动作很漂亮，但失败了。里卡多的动作很普通，但成功了。在球场上，成功，是唯一的审美标准。”
古蒂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被当众当成了反面教材。
接下来的训练，古蒂明显带上了一种赌气的情绪。他更加执着于个人突破，试图证明自己，结果却导致了更多的失误和本方防守的漏洞。
陈燃没有再点名批评他，但每一次古蒂失误后，他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古蒂的神经。
训练在一种高强度、高对抗、高精神压力的状态下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当结束的哨声吹响时，几乎所有球员都瘫倒在了草皮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卡卡和少数几个体能出色的球员，还能站着调整呼吸。
陈燃走到场地中央，看着横七竖八的球员们。
“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这只是一个基准。从明天开始，强度会只增不减。记住你们今天的感受，记住疲惫，记住无力，记住失误。然后，克服它们。”
“现在，去恢复，去吃饭，去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不想看到任何人迟到。”
他再次强调了时间，然后转身离开。
球员们相互搀扶着，沉默地向更衣室走去。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草皮的味道，也弥漫着一种被彻底打碎后，亟待重建的迷茫与震撼。
古蒂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坐在草皮上，看着陈燃远去的背影，眼神中最初的愤怒和挑衅，已经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屈辱、不甘和一丝……被说中痛处的动摇所取代。
这个中国人，他是玩真的。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套新的训练方法，更是一种全新的、冷酷的、将足球彻底功利化和军事化的哲学。
而这股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巴尔德贝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