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收购的阴影笼罩餐厅,
恐慌像野火般在员工间蔓延;
林小满站在厨房中央,像块礁石面对汹涌的潮水;
他刚承诺“一个都不会少”,
角落里的洗碗工老赵就哭喊:“骗子!我儿子学费怎么办!”
——而张震靠在冷柜旁,用只有林小满能听到的音量说:
“看,林老板,恐慌的裂缝里,藏着你要抓的老鼠尾巴尖儿呢。”
传票的墨臭味似乎还顽固地黏在林小满的指尖,挥之不去。
他刚推开后厨那扇油腻腻的弹簧门。
一股不同寻常的、近乎凝固的沉重空气,裹挟着食物残存的香气和隐约的焦糊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切配台旁,平日里刀工快得能剁出残影的李大砧,那把闪着寒光的厨师刀此刻正悬在半空。
刀尖微微颤抖着。
砧板上,一块无辜的猪里脊被切得歪七扭八,边缘毛毛糙糙,惨不忍睹。
他旁边负责洗菜的小工阿强,更是魂飞天外。
手里攥着的一把翠绿的小青菜,无意识地揉搓着,可怜巴巴的菜叶子都快被搓烂了,汁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洇湿了洗得发白的工作裤腿,他却浑然不觉。
两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角落那台油腻腻的、信号时断时续的小电视机屏幕上。
屏幕上,本地财经频道那个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女主播,正用一种刻意压低的、播报重大灾难般的严肃腔调,字正腔圆地念着稿子。
“……本台刚刚获得独家消息,‘味之源餐饮集团’已于今日上午,正式向本市地方法院提交诉状,起诉‘满庭芳’餐厅及其实际经营者林小满先生,指控其在收购过程中存在严重欺诈及违约行为……”
“欺诈”和“违约”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竖着耳朵听的员工心上。
女主播涂得鲜红的嘴唇还在无情地开合。
“……据知情人士透露,‘味之源’此次索赔金额巨大,并可能申请冻结‘满庭芳’相关资产以保障其权益。此举无疑将给这家曾以独特口味赢得口碑的老牌餐厅带来灭顶之灾……后续收购前景,更是一片阴霾……”
“啪嗒!”
一声脆响突兀地炸开。
是阿强手里那把饱受蹂躏的小青菜,终于承受不住,彻底掉进了满是泡沫和菜叶残渣的脏水盆里,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
这声响仿佛一个信号,瞬间打破了后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大砧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哐当”一声把沉重的厨师刀拍在砧板上,震得那堆可怜的肉块都跳了一下。
他转过头,那张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胖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嘴唇哆嗦着,看向林小满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茫然。
“林…林老板?” 李大砧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电视里…电视里说的…是真的?他们要告我们?还要…还要封店?!”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绝望的颤音。
阿强也猛地扭过头,沾满菜汁和泡沫的手在围裙上胡乱抹着,年轻的脸庞一片煞白,嘴唇哆嗦得比李大砧还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这声质问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整个后厨瞬间“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原本还强装镇定的帮厨、打荷、面点师傅,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呼啦啦围拢过来。
一张张沾着面粉、油污或汗水的脸庞,此刻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恐慌。
“告我们?我们做错什么了?”
“天啊,冻结资产?那是不是工资也发不出来了?”
“欺诈?违约?老板,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收购是不是黄了?那我们是不是…是不是都要失业了?!”
“我下个月房租怎么办?孩子刚上幼儿园,学费还等着交呢!”
“不是说好了被收购是好事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像无数只受惊的蜜蜂,嗡嗡嗡地围绕着林小满疯狂飞舞、冲撞。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打着他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质问声。
担忧声。
恐惧的抽泣声(不知是哪个角落传来的)。
绝望的叹息声。
混杂着灶台上汤锅沸腾的“咕嘟”声、排风扇沉闷的轰鸣声、还有冰箱压缩机突然启动的“嗡嗡”声……
所有声音都失去了原有的秩序,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混乱、令人窒息的声浪漩涡,几乎要将林小满吞噬、撕裂!
他感觉自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孤舟,被这滔天的恐慌巨浪拍打得左摇右晃,随时可能倾覆。
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让他混乱的大脑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不能乱!
林小满!你不能乱!
他在心里对着自己狂吼。
你是他们的主心骨!你要是垮了,这艘船就真的沉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艰难地穿透围拢的人群,试图寻找一个支点。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汹涌的恐慌淹没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后厨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震!
那个“毒舌律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斜倚在了门框上。
他双手抱臂,深灰色的亚麻衬衫在弥漫着油烟气的后厨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仿佛万年冰封的淡漠,只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锐利、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视着眼前这混乱不堪的场面。
从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到角落里被遗忘在灶上、汤汁快要熬干的炖锅,再到林小满那强自镇定却难掩狼狈的身影……一切尽收眼底。
当他的目光与林小满仓惶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时,林小满清晰地看到,张震那微微下垂的眼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表示安慰的挑眉。
更像是一个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预期陷阱时,那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着点冷酷玩味的信号——看,我说什么来着?裂缝这不就自己蹦出来了?
仅仅这一瞥,没有任何言语,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林小满滚烫混乱的头顶。
一股寒意瞬间压下心头的躁动。
张震那无声的嘲讽像根刺,却也像根定海神针,粗暴地将他从恐慌的泥沼里拽了出来。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息沉入肺腑,带着厨房特有的油烟和食材混合的复杂气味,却奇迹般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
他猛地抬起双手,不是向下压示意安静,而是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用尽全力拍击在一起!
“啪!啪!啪!”
三声清脆、响亮到近乎刺耳的击掌声,如同三颗炸雷,硬生生地在鼎沸的喧嚣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嘈杂的议论声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带着惊疑、恐惧、茫然和最后一丝残存的期待,齐刷刷地聚焦在林小满身上。
整个后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排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沉闷的呜咽。
林小满放下手,感觉掌心火辣辣的疼。
他挺直了腰背,尽管胃里像塞了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下坠。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迎向那一双双充满不安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磐石,试图激起一点名为“希望”的涟漪。
“大家!” 林小满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听我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李大砧紧锁的眉头,阿强苍白的嘴唇,面点陈师傅紧握的拳头,帮厨小马眼中闪烁的泪光……
“电视里说的,没错。” 林小满没有回避,直接承认了这个沉重的事实,看到几张脸瞬间变得更加灰败,“‘味之源’确实告了我们,罪名是欺诈,是违约。”
他顿了顿,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他们想用一张纸,把我们‘满庭芳’几十年的招牌踩在脚下!想用一串冷冰冰的数字,让我们所有人的心血付诸东流!想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像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这咆哮声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响,也让所有员工心头猛地一颤!
愤怒,有时候比恐惧更有凝聚力。
林小满敏锐地捕捉到,当他说出“扫地出门”这几个字时,人群中几个原本瑟缩的眼神,瞬间燃起了愤怒的火苗。
他适时地放缓了语调,声音依旧洪亮,却注入了更多沉甸甸的力量。
“但是!” 林小满猛地提高音量,这个转折词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心上,“我林小满今天站在这里,对着这口炒了几十年菜的锅,对着我们‘满庭芳’的招牌发誓——”
他抬起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天花板,仿佛要戳破这压抑的屋顶,直指苍穹!
“这场官司,我打定了!倾家荡产,我也跟他们打到底!”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铁锤砸在砧板上,铿锵作响!
“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搞垮我们?门都没有!”
他收回手指,重重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林小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这‘满庭芳’的灶火还没熄!就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目光灼灼,像两簇燃烧的火焰,再次扫视全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餐厅,绝不会倒!”
“大家的饭碗,我林小满豁出命去,也会保住!”
“只要我还在一天,‘满庭芳’的每一个人,一个都不会少!该发的工资,一分都不会欠!该有的保障,一样都不会缺!”
“一个都不会少!”
这最后一句承诺,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在油烟弥漫的后厨里反复回荡,撞击在冰冷的灶台、油腻的墙壁和每一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李大砧猛地抬起手,用他那沾着肉末油星的厚重手掌,使劲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眶。
“林老板!” 他声音嘶哑,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李大砧信你!跟这帮王八羔子拼了!不就是打官司吗?老子切了一辈子肉,还怕他们?!”
“对!拼了!” 面点陈师傅也红着眼睛,挥舞着沾满面粉的拳头,“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不能怂!”
“林老板,我们跟着你干!” 帮厨小马也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人群中响起几声零星的、带着哽咽的附和。
“信林老板!”
“跟他们干!”
“保住‘满庭芳’!”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开始在这冰冷的恐慌废墟上艰难地滋生、汇聚。
林小满看着那一张张重新燃起斗志(哪怕这斗志里还掺杂着恐惧)的脸庞,心头那块冰冷的巨石,似乎被这股暖流撬动了一丝缝隙。
他刚想松一口气。
一个尖锐、嘶哑、带着哭腔和巨大绝望的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猛地从人群最后方刺了出来!
“放屁!全是放屁!骗子!”
这声音充满了愤怒和崩溃,瞬间撕裂了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脆弱共识!
所有人,包括林小满,都愕然地循声望去。
是洗碗工老赵!
他站在堆积如山的脏碗碟后面,瘦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那张布满皱纹、常年被热水浸泡得通红的脸上,此刻涕泪横流,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近乎疯狂的绝望光芒。
他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油腻的洗碗布,另一只手指着林小满,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哆嗦。
“林小满!你说得好听!一个都不会少?放他娘的狗屁!” 老赵的声音嘶哑得破锣一般,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我儿子!我儿子在省城上大学!下学期的学费!一万八千块!下个月初就要交!就指着这份工钱救命啊!”
他猛地捶打着自己干瘪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
“现在店都要被人告没了!资产都要冻结了!钱从哪来?!从天上掉下来吗?!”
老赵的眼泪混着鼻涕一起往下淌,声音因为极度的悲愤而扭曲变形:
“你拿什么保住我们的饭碗?!拿什么发工资?!拿嘴保吗?!我儿子的前途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啊?!”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老兽,发出最后凄厉的哀嚎:
“骗子!都是骗子!你们这些当老板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吸我们血的蚂蟥!”
这血泪控诉,像一盆冰水,再次将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无情浇灭。
刚刚还喊出“拼了”的李大砧,脸上的激愤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复杂而黯淡。
陈师傅挥舞的拳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马眼中的泪光再次汹涌。
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和暖意,在老赵这撕心裂肺的绝望控诉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现实冰冷的獠牙,远比热血的誓言更锋利。
巨大的恐慌和怀疑,如同退潮后更汹涌的海啸,以更猛烈的姿态,重新席卷了每个人的心头!
“老赵说得对啊……”
“是啊,官司输了怎么办?”
“工资……真发不出来了?”
“我房贷……”
“孩子奶粉钱……”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低沉,更绝望,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冰冷。
林小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看着老赵那张被绝望彻底扭曲的脸,听着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拿什么保证?
张震那张昂贵的律师费账单还在他口袋里发烫!
那串天文数字的索赔金额像巨石压在心口!
而老赵儿子那一万八千块的学费,此刻却像一把最精准的匕首,捅穿了他所有苍白无力的承诺!
就在林小满被这绝望的控诉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即将彻底分崩离析之际。
一个冰冷、平稳、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般慵懒的嗓音,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
“一万八千块?”
是张震。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倚靠的门框边走了过来,步履从容得像在逛自家后花园。
他那身深灰色的亚麻衬衫在沾满油污的厨师服堆里显得异常突兀。
他径直穿过自动分开一条缝隙的人群,走到了情绪崩溃、浑身发抖的老赵面前。
停下。
张震微微低下头,那双深褐色的、仿佛能看穿灵魂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审视着老赵那张涕泪横流的脸。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解剖刀,仿佛在剥离老赵脸上每一丝肌肉的颤抖,分析着每一滴泪水的成分。
老赵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攥着洗碗布的手更紧了,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里除了绝望,又多了一丝被猛兽盯上的惊惧。
“赵师傅,是吧?” 张震开口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可怕,“洗碗工。工龄…嗯,餐厅开业第二年就在了,快二十年了。儿子在省城念大学,机械工程专业?大三?”
他精准地报出了老赵的信息,仿佛在念一份人事档案。
老赵猛地睁大了浑浊的眼睛,惊愕地看着张震,嘴唇哆嗦着:“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张震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前逼近了一小步。
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带着淡淡的茶香和一种冷冽的、属于纸张和墨水的味道,与厨房的油烟味格格不入。
这气息却让老赵感到一种莫名的巨大压力,几乎喘不过气。
“一万八千块学费,下个月初交。” 张震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很急。急到让你觉得天塌地陷,世界末日?”
老赵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悲愤地梗着脖子:“当然急!那是孩子的命!是我老赵家的指望!要是耽误了…要是耽误了…” 他说不下去了,浑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嗯。” 张震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他忽然侧过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越过老赵的头顶,扫向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个穿着干净制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孩,是餐厅的前台兼收银小慧。
她似乎一直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当张震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时,小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头垂得更低了。
张震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
快得像幻觉。
但林小满捕捉到了!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警觉瞬间升起!
张震重新看向老赵,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更像是一种讥诮。
“别嚎了,老赵。” 张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儿子的学费,黄不了。”
老赵猛地止住哭泣,愕然地看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真的?你…你有办法?”
周围所有员工也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气场强大又神秘莫测的男人。
张震慢条斯理地从他那件看似随意、实则剪裁精良的亚麻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深棕色的真皮钱夹。
动作优雅得像在展示一件艺术品。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探进钱夹,夹出一小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百元大钞。
看厚度,不多不少,正好两千块左右。
张震看也没看,两根手指随意地一捻。
那叠崭新的钞票发出清脆悦耳的“哗啦”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后厨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鲜艳的红色牢牢吸住。
张震手腕轻轻一扬。
那叠钞票像一只轻盈的红色蝴蝶,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精准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落在了老赵面前那堆油腻腻、还沾着洗洁精泡沫的脏碗碟顶上。
红色的钞票,躺在白色的泡沫和污渍里,刺眼得如同一个荒诞的符号。
老赵完全懵了,呆呆地看着那叠钱,又看看张震,手足无措。
“拿着。” 张震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服务员添茶,“算是预支。我请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记住,林老板的承诺,不会是一句空话。他背后站着的,是我张震。”
说完这句近乎宣言的话,张震不再看呆若木鸡的老赵,也仿佛没看到周围员工们震惊、疑惑、又莫名燃起一丝希望的目光。
他极其自然地转过身。
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这一次,他的视线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扫过,而是带着精准的定位和冰冷的穿透力,像两枚无形的钉子,牢牢地钉在了前台小慧的身上!
小慧的身体猛地一颤!
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一直低垂的头瞬间抬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惨白,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巨大的惊骇!
那眼神,像被天敌锁定的猎物,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张震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弧度。
那不再是冰冷的讥诮。
而是一种猎人终于看到狐狸尾巴露出草丛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带着残酷意味的满意笑容。
他什么也没对小慧说。
只是对着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收回目光,像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后厨通往前面餐厅的那扇门走去。
皮鞋踩在湿漉漉、油腻腻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嗒、嗒”声。
经过林小满身边时,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只有一句压低到极致、如同耳语般冰冷的话,精准地飘进了林小满的耳朵里:
“林老板,安抚完军心,该抓老鼠了。前台那个戴眼镜的小丫头,就是突破口。她的心跳声,隔着三米远我都听得见——快得像要炸了。”
话音落下,张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只留下厨房里一片死寂的茫然,和呆立在脏碗碟旁、手里攥着那叠崭新钞票、不知所措的老赵。
还有林小满。
他站在原地,张震那句冰冷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前台小慧刚才站立的位置!
角落里,空空如也。
只有地上一小块不易察觉的、被匆匆带倒的水渍痕迹。
小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