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发出“咔”声的时候,我正把电子表贴在耳侧,听里面有没有电流杂音。没有提示音,也没有震动反馈,它就像块普通的电子垃圾。
魏九蹲在通道入口,右眼还泛着蓝光,手指在纳米封层上划来划去。那层糊上去的口香糖已经凝固成灰白色薄膜,像干掉的胶水壳子。“信号全断了。”他说,“连量子背景辐射都压得死死的,这地方不正常。”
柯谨没说话,蹲在墙角用粉笔画了个圈,又在圈里补了几道线。他画得慢,一笔一停,像是怕写错字的小学生。地上那个符号看着眼熟,但我不想深想。
我靠着铁架站直身子,掌心那枚钥匙还在发烫,热度顺着皮肤往上爬。从档案室出来到现在,它就没凉过。
“咱们得确认一件事。”我说,“我的记忆,是不是真的?”
魏九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你终于问了。”
我没笑。脑子里翻腾的是医院走廊的画面——那天晚上,母亲病房门牌是307,护士穿着蓝色制服,我躲在消防柜后,听见有人喊‘抢救无效’。这些画面清晰得不像回忆,倒像每天重播一遍的监控录像。
可刚才在通道里看到的残页截图,门牌分明是317,护士穿的是绿色。
“拿出胶片。”我对魏九说。
他翻了翻那本破书,从夹层抽出一张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片,举到应急灯下。画面有点模糊,但能看清走廊编号:317。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衣服是墨绿的,领口别着工牌。
“这不是p的。”魏九说,“原始数据拷贝,时间戳和医院日志对得上。”
我闭上眼,重新启动能力。系统没响应,但“逻辑链强化”还能用。这是第二次手动激活,第一次还是破解校园投毒案时试过。意识像探针一样扎进记忆深处,我把所有关于母亲死亡当晚的片段调出来,逐帧比对。
门牌、制服、护士跑动的方向、医生出现的时间……每一处细节都被拆开重组。很快,我发现不止一处矛盾。
我记得抢救室门口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其中一个戴眼镜,手里拿着文件夹。可在胶片里,那位置空着,直到三分钟后才有护士冲进去。
更奇怪的是,我记忆里的走廊灯光是暖黄色,而现实资料里是冷白光。
“问题不在细节。”我睁开眼,“是在整个场景的构建方式。我的记忆太完整了,完整得像被人精心编排过。”
魏九嚼了下嘴里的东西,这次没吐出来:“机械昆虫能植入记忆锚点。它们不是改你的记忆,是给你一段‘看起来合理’的新剧情,让你自己说服自己那是真的。”
柯谨忽然开口:“有些人一辈子追的真相,其实是别人塞给他的假线索。”
我低头看手里的钥匙。它还在跳,节奏越来越快,像在回应什么。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一封信。”我说,“匿名寄来的,里面有母亲死亡时的监控截图。我一直以为那是提醒我查真相的起点。”
魏九盯着我:“然后呢?”
“我记得信纸背面有行小字,写着‘子承母志’。”我顿了顿,“但现在回想,那字迹……不像是印的,也不是手写。更像是投影在纸上的一样,边缘有点虚。”
魏九眯起眼:“你烧了原件,对吧?谁也没见过。”
“除了送信的人。”我说。
空气静了几秒。远处某个铁皮柜因为温差变形,发出一声轻响,像有人敲了下门。
我重新戴上电子表,指腹擦过表盘。它突然震了一下,很微弱,像是后台有协议在运行,但主系统仍处于离线状态。
“如果我的记忆被改过。”我声音低下来,“那我对母亲的执念,对清源计划的追查,是不是也建立在假的基础上?”
魏九没立刻回答。他右眼的蓝光闪了两下,像是在扫描我的脑频波动。“你现在的情绪反应是真实的。”他说,“心跳、瞳孔收缩、肾上腺素上升——这些生理指标骗不了人。就算记忆是假的,你的情感是真的。”
“可情感也是可以被诱导的。”我说,“一个虚假的记忆片段,配上真实的痛苦体验,就能让人一辈子为不存在的东西拼命。”
柯谨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把怀表递过来。表盖打开,里面嵌着一缕极细的胎发,颜色偏灰,不像新生儿该有的样子。
“你妈留下的东西。”他说,“她说,钥匙传给谁,谁就得扛下这一摊。但她没说,接钥匙的人,是不是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我盯着那缕头发,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就在这时,电子表又震了一次,比刚才强烈。视野边缘闪过一道残影——不是画面,是一种“感觉”,像是我曾经站在钟楼顶层,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脚下是整座城市的灯火。
一闪即逝。
“刚才是什么?”魏九察觉到了我的僵硬。
“不知道。”我摇头,“像是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回放。”
“不是回放。”魏九低声说,“是系统在尝试同步。但它现在连不上主服务器,只能释放碎片化数据包。”
我抬手按住太阳穴。那种被鱼线吊着的感觉又来了,轻微,但持续不断。
“我们得做个测试。”我说,“找一段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记忆,验证它是否真实。”
“比如?”魏九问。
“去年期末考,我偷带辣条进考场,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把包装袋塞进了课桌夹层。”我说,“没人看见,监考老师也没发现。那是我个人的秘密。”
魏九翻开《量子力学通俗讲义》,从夹层抽出一张微型照片——正是那张课桌的特写。包装袋的一角露在外面,红底白字,印着‘火鸡面味’。
“你猜怎么着?”他把照片递给我,“这张桌子,上周被调去展览了。后勤拍了高清图存档。你看清楚,日期是考试当天下午。”
我盯着照片,喉咙发紧。
那袋辣条确实存在。
“所以这段记忆是真的?”我问。
“目前来看,是。”魏九说,“但问题是你怎么解释那些冲突项?为什么一部分真,一部分假?”
“说明篡改是选择性的。”我说,“只针对关键节点下手。母亲的死亡现场、信件内容、门牌号……这些都是引导我走向特定结论的路标。只要改掉这些,后面的推理再严谨,方向也错了。”
柯谨蹲回墙角,用粉笔在地面写下四个字:**记忆≠真实**
然后他抬头看我:“你现在信哪一个?”
我还没开口,电子表猛地一震,表盘裂开一道细缝,一道红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照在我手腕上。
与此同时,钥匙烫得几乎握不住。
我低头,看见金属表面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刻痕,之前从未注意到。
那是三个数字:**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