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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宫的走廊像一条被时光遗忘的甬道,瓷砖地面被常年的脚步打磨得泛起冷硬的光泽,倒映着天花板上间隔排列的白炽灯。阿林的运动鞋踩在上面,只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轻得像一片羽毛掠过水面。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边缘,那是刚从奥数辅导老师办公室领回的竞赛模拟卷,油墨的清香还残留在米白色的纸张上,与走廊里陈旧木料混合着灰尘的味道形成微妙的对比。

他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午后的静谧。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透进斜斜的阳光,在地面投下长条状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流里清晰可见,缓慢地做着布朗运动。左侧墙壁上挂着一排相框,里面是历年少年宫学员的获奖照片,笑容在岁月的侵蚀下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青涩与骄傲。阿林的目光扫过那些黑白与彩色交织的影像,手指在试卷上的一道几何题上停顿了片刻 —— 上周的模拟考,他就在类似的题型上栽了跟头,这次一定要在正式竞赛前把漏洞补上。

试卷一页页翻过,纸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平稳而均匀,与心脏跳动的节奏微妙地重合。第 17 页,是一道关于不定方程的附加题,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占去了大半版面,阿林皱着眉,指尖沿着打印出来的数字缓缓滑动,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对应的数学模型。走廊里静得可怕,连远处办公室里偶尔传来的翻书声都能清晰地传入耳中,更衬得这份独处的时光格外珍贵。

就在他走到走廊正中间的位置,距离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消防警报器还有约莫三米远时,刺耳的声响毫无预兆地炸开。那不是寻常的警笛声,而是一种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高频噪音,“呜 —— 呜 ——” 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整个走廊,像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听觉神经。阿林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试卷应声向外倾斜,最上面的几张已经脱离了指尖的控制,在空中划出一道轻飘飘的弧线。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指腹擦过最上方那张试卷的边角,却没能抓住。慌乱中,他的脚后跟不小心碰到了走廊边缘的踢脚线,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在警报声的掩盖下显得微不足道。试卷最终还是没有掉落,几张散开的纸张又被他仓促地拢回怀中,但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他能感觉到耳后的血管在突突地跳,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耳边除了警报声,还有持续不断的嗡鸣。

惊魂未定间,他抬起头,视线直直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 走廊中央的消防警报器。那原本不起眼的红色装置此刻正疯狂地闪烁着,每一次亮起都发出刺眼的红光,如同被点燃的烙铁。第一道红光射出时,恰好落在他怀中的试卷上,原本洁白的纸张瞬间被染上一层诡异的绯红,油墨印刷的字迹在红光的映照下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红光接连亮起,警报器仿佛成了一个不断喷发的红色光源,将整个走廊都纳入了红光的笼罩范围。墙壁上的相框玻璃反射着红光,照片里的人脸在光影变幻中显得扭曲而怪异;地面的瓷砖倒映着跳动的红色光斑,随着警报器的闪烁不断移动,像是一滩滩正在蔓延的血迹。阿林站在这片红色的洪流中,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染缸,连呼吸的空气都似乎带上了淡淡的红色。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试卷,心脏又是一阵紧缩。最上面的那张试卷已经完全被红光浸透,米白色的纸张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猩红的颜色,边缘的褶皱处因为光线的折射,显得更加暗沉,真真切切地像是被鲜血浸染过一般。试卷上的数学公式和几何图形在红光的作用下失去了原本的清晰,复杂的函数图像扭曲成怪异的曲线,立体几何的图形边缘仿佛在微微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阿林的指尖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想把试卷挪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僵硬得无法动弹。

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去年夏天,他也是在这条走廊里,因为奥数竞赛失利,独自在这里哭了很久。那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斜斜地照进来,只是没有这么刺眼的红光,只有纸张被泪水打湿后晕开的墨痕。而此刻,试卷上的 “猩红” 比当年的墨痕更加令人心悸,仿佛是那段失败的记忆被具象化,变成了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

警报声还在持续,尖锐的噪音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燥热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滴落在衣领上。走廊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概是少年宫的老师和其他学员听到警报声赶了过来,但那些声音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显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阿林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紧紧抱住怀中的试卷,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红光依旧在不断闪烁,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上,随着光线的变化忽明忽暗,像是一个正在舞动的幽灵。他看着墙壁上自己扭曲的影子,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猩红的试卷,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深处缓缓升起,沿着脊椎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试卷上的字迹在红光中忽隐忽现,那道他刚才还在思考的不定方程题,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串诡异的符号。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重新理解题目,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混乱,警报声、脚步声、自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包裹。他甚至开始怀疑,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是不是某种预兆,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数学竞赛又会是一次失败。

红光依旧如洪流般充斥着整个走廊,警报声尖锐而持久。阿林站在走廊中间,怀中抱着猩红的试卷,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弃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墙壁上的照片、地面的光斑、远处的呼喊声,都像是隔着一层红色的滤镜,模糊而怪异。他只能紧紧抓住手中的试卷,仿佛那是他与现实世界唯一的联系,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红潮中,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走廊尽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老师焦急的呼喊:“有没有人受伤?大家不要慌,有序疏散!” 阿林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站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感,然后抱着试卷,踉踉跄跄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红光在他的脚下不断跳跃,试卷上的猩红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一片流动的血色,在这条原本宁静的走廊里,留下了一道深刻而诡异的印记。

他的运动鞋踩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的声音依旧轻微,却被淹没在警报声和脚步声中。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把试卷抱得更紧了,生怕这份被红光浸染的 “证据” 被别人看到。耳边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有人在抱怨警报声太刺耳,有人在猜测是不是发生了火灾,还有人在担心自己放在教室里的东西。阿林没有心思参与讨论,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怀中的试卷上,那猩红的颜色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走到走廊出口时,阳光透过大门照射进来,与走廊里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橙红色光晕。阿林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当他走出走廊,站在少年宫的院子里时,才发现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惊慌和疑惑。消防警报器的声音在开阔的院子里显得稍微微弱了一些,但依旧刺耳。

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站定,终于敢松开紧抱试卷的手。阳光洒在试卷上,驱散了一部分诡异的猩红,纸张重新显露出原本的米白色,但边缘处依旧残留着淡淡的红色印记,像是被染色剂浸泡过一般。阿林轻轻抚摸着那些印记,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不一会儿,负责安全的老师拿着对讲机走了过来,对着人群喊道:“大家不要担心,是消防警报器误报了,技术人员已经在处理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听到 “误报” 两个字,人群中发出一阵释然的叹息,刚才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阿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耳边的嗡鸣声也渐渐消失了。

他重新拿起试卷,翻到刚才那道不定方程题。在阳光下,题目和解题步骤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图形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是红光中那诡异的样子。阿林笑了笑,刚才的恐惧和慌乱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梦,醒来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他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重新投入到试卷的研究中,阳光温暖地洒在他的身上,驱散了走廊里残留的寒意,也驱散了心中那片短暂的红潮。

阿林的指尖在试卷边缘掐出了几道泛白的印子,粗糙的纸页被汗液浸得发皱。74 分,这两个阿拉伯数字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在米黄色的试卷上留下了狰狞的印记。监考老师收卷时意味深长的一瞥还卡在他的视网膜里,此刻化作细密的针,扎得眼眶发酸。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那些红圈,油墨的触感带着尖锐的凉意,每一个圈住的错题都在叫嚣着他的疏忽 —— 选择题漏看的 “不正确”,应用题少写的单位,作文里被划掉的病句,像是魔方上那些永远对不上色的棱块,横亘在眼前,堵得胸口发闷。

教室里的吊扇还在嗡嗡作响,搅得空气中的粉笔灰四处飘荡。前排的女生正对着同桌的试卷惊呼:“你居然考了 92 分!太厉害了吧!” 那声音清脆得像碎玻璃,扎得阿林耳膜生疼。他飞快地把试卷塞进抽屉,却不慎带倒了里面的练习册,哗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几个同学转过头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可阿林总觉得那些目光里藏着审视的意味,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趴在桌子上,鼻尖萦绕着旧书本特有的霉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妈妈昨晚的身影,她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书房,轻声说:“阿林,别太累了,这次考试尽力就好。” 那时他还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保证:“妈,放心吧,肯定能考好!” 可现在,74 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颜面尽失。他仿佛已经看到妈妈失望的眼神,听到爸爸沉重的叹息,那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像是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教室的沉寂。阿林猛地抬起头,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教学楼对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人,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风中挥舞,像一片沸腾的海洋。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那些旗帜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是申奥成功了吗?” 同桌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阿林还没来得及回应,更大的欢呼声又涌了过来,夹杂着锣鼓声和口哨声,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透过玻璃,直直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广场中央,有人举起了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 “北京申奥成功” 几个鲜红的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同学们纷纷涌到窗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太牛了!我们国家终于申奥成功了!”“以后就能在家门口看奥运会了!”“今晚肯定要放鞭炮庆祝!” 此起彼伏的话语钻进阿林的耳朵里,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些欢呼声在他听来,像是在无情地嘲讽着他的失败,与远处不知哪家工厂传来的警报器的蜂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二重奏,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默默地退回座位,重新低下头,抽屉里的试卷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断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他想起了体育课后的操场,那时他和同学一起踢足球,汗水浸湿了球衣,可脸上却满是笑容。那时的他从不会为分数烦恼,从不会担心辜负别人的期望。可现在,升学的压力、父母的期盼、老师的关注,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喘不过气。

前排的女生还在和同桌分享着喜悦,她们计划着晚上去广场参加庆祝活动,说着要买点小国旗,要和大家一起唱歌。阿林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他也为申奥成功而感到自豪,毕竟这是全国人民的喜事,可 74 分的试卷像一道鸿沟,把他和这份喜悦隔离开来。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

突然,警报器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像是在催促着什么。阿林抬头望向窗外,广场上的人群更加沸腾了,有人开始点燃烟花,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瞬间照亮了整个城市。同学们发出阵阵惊呼,纷纷拿出手机拍照。阿林也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全是申奥成功的新闻推送,标题一个个都格外醒目 ——“历史性时刻!北京获得 2008 年奥运会举办权”“百年奥运梦圆,中国迈向新征程”。

他滑动着屏幕,手指却有些颤抖。一条新闻里提到了运动员们的努力,说他们为了国家的荣誉付出了无数汗水。阿林突然想到了自己,他为学习付出的努力难道还不够吗?每天熬夜刷题,周末放弃休息去上补习班,可为什么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他觉得委屈又迷茫,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生怕被同学看到。这时,老师走进了教室,拍了拍手说:“同学们,北京申奥成功是值得我们庆祝的大事,但大家也要记得,下周一就要进行月考了,希望大家能尽快调整好状态,认真复习。” 老师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同学们的头上,教室里的欢呼声瞬间小了许多。

阿林的心却沉得更低了。月考,又是考试。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张试卷上可能出现的低分,看到了父母更加失望的表情。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窗外的欢呼声还在继续,烟花还在绽放,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刺眼的 74 分,和那些永远无法归位的 “棱块”。

不知过了多久,放学铃声响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谈论着晚上的庆祝活动。阿林慢慢地收拾好书包,最后看了一眼抽屉里的试卷,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走出教室,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广场上的欢呼声依旧响亮,旗帜还在风中挥舞,可阿林的脚步却异常沉重。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路边的商店里都在播放着申奥成功的新闻,店主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有几个小孩举着小国旗在路边奔跑打闹,笑声清脆悦耳。阿林看着他们,心里泛起一丝羡慕。他小时候也曾这样无忧无虑,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快乐也变得越来越难得。

走到家门口,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静悄悄的,妈妈正在厨房做饭,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可阿林却没有丝毫胃口。“阿林,回来了?”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今天申奥成功了,晚上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阿林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他低着头走进书房,把书包放在桌子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拿出了那张试卷。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鼓起勇气说:“妈,这次考试我考了 74 分。”

妈妈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接过试卷,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阿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妈妈的责备。可过了一会儿,妈妈却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说:“没关系,这次没考好,下次努力就好。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别太自责。”

阿林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扑进妈妈的怀里,哽咽着说:“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妈妈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傻孩子,妈妈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一次考试的成绩说明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你要从中找到自己的问题,然后改正它。就像我们国家申奥一样,也是经过了很多次努力才成功的,失败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不放弃。”

妈妈的话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阿林的心里。他抬起头,看着妈妈温柔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和迷茫渐渐消散了。他擦干眼泪,点了点头说:“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分析错题,下次一定考个好成绩。”

这时,爸爸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面小国旗,脸上满是笑容:“阿林,知道吗?北京申奥成功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看到阿林脸上的泪痕,又看了看妈妈手里的试卷,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走过来,拍了拍阿林的肩膀说:“儿子,考砸了没关系,男人就要经得起挫折。走,晚上我们一起去广场看看,感受一下这喜庆的氛围,回来再好好分析试卷。”

阿林点了点头,心里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他看着爸爸手里的小国旗,又想起了广场上那些欢呼的人群,突然觉得 74 分虽然刺眼,但也并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那个残缺的魔方,只要耐心寻找方法,总有一天能够将它拼凑完整。

晚上,他们一家人来到了广场。这里依旧人山人海,欢呼声、歌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阿林举着爸爸给他买的小国旗,和大家一起欢呼着,跳跃着。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那一刻,他觉得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无尽的自豪和喜悦。

他知道,申奥成功是国家的一个新起点,而 74 分,也是他的一个新起点。未来的路还很长,会有更多的挑战和困难,但只要不放弃,不断努力,就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像国家实现奥运梦一样。

“陈林同学,” 数学老师握着三角板的指节微微发白,木质板沿与讲台碰撞发出闷响,沾在边缘的粉笔灰应声簌簌落下,在午后斜斜的阳光里划出细小的银线,“这是你第三次在空间几何题上犯同样的错误。”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黑板上还没擦干净的辅助线,指甲缝里残留的红色批改印泥格外扎眼。

阿林的视线在那抹红色上凝固了两秒,突然想起上周三深夜客厅里的动静。父亲醉酒后挥臂扫落的红酒瓶在地板上炸开,深紫色的酒液顺着地板纹路蔓延,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嵌在液体里,被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得发亮,像无数个缩微的警报器,在黑暗中闪着危险的光。此刻老师指尖的红,竟和那些碎片的光泽诡异重合。

他的指尖在试卷边缘轻轻颤抖,卷面上的叉号被红笔描得格外用力,墨水透过纸张渗到背面,在空白处晕开细小的红点。阿林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试卷对折,让错题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然后再对折,把那些刺眼的红色藏进层层叠叠的纸页里,最终折成一个棱角分明的四方形。

他的拇指反复摩挲着折痕,像是在确认那些错误是否真的被隔绝。书包就在脚边,深蓝色的帆布已经洗得发白,肩带处缝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线 —— 那是去年母亲还在时,用缝纫机补的最后一针。他轻轻地把纸方块塞进书包侧袋,手指刻意避开内衬上那块顽固的蓝色污渍。

那是去年秋天在爷爷的染坊沾到的。那天他帮爷爷晾晒蓝印花布,一阵风卷过,晾衣绳上的布料突然绷断,十几米长的蓝布像瀑布似的砸在染缸里,溅起的靛蓝染液正好泼在他的书包上。爷爷当时急得直跺脚,用粗糙的手掌擦着他脸上的染渍,说这靛蓝是用板蓝根泡了三个月才熬成的,渗进布料就再也洗不掉了。阿林倒觉得没什么,这块蓝渍像幅小小的抽象画,每次摸到都能想起染坊里弥漫的草木清香。

手在书包深处摸索着课本时,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冰凉光滑的物体。阿林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放缓动作,从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三阶魔方,黑色的塑料外壳被摩挲得发亮,六个面的中心块颜色依旧鲜艳,唯独右上角缺了一块红色棱块 —— 那是上个月体育课上被同学撞掉的,之后再也没找到。

他把魔方放在课桌边缘,指尖刚碰到缺角的位置,就发现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裁剪得正好能填补棱块的空缺。纸上用铅笔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公式,还有他自己发明的复原口诀,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阿林盯着那些熟悉的字迹,突然想起昨天放学后留在教室里的一幕。

当时他正趴在桌上推导新的复原算法,草稿纸写了满满三张,临走时急着去帮值日生关窗,把魔方落在了抽屉里。现在想来,一定是有人看到了他的草稿,还细心地把算法整理好贴在了魔方上。他的指尖沿着便签纸的边缘轻轻划过,铅笔字迹被蹭得有些模糊,却在他心里烫出一片温暖的痕迹。

阿林转动起魔方,黑白相间的色块在眼前流转,缺角处的便签纸随着转动微微掀起边角。他默念着纸上的算法,食指精准地拨动着棱块,大脑里仿佛展开了一张立体的空间图谱,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几何线条,此刻都变成了魔方上可以触摸的棱角。讲台边老师还在讲解着空间几何的辅助线画法,可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沉浸在魔方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

“喂,”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试探的轻柔,“这个算法是你想出来的吗?”

阿林猛地回过神,魔方停在半空中。前排的女生正侧着身子转头看他,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甩动,发梢扫过他的课桌边缘。她的辫子上系着一根红色的中国结红绳,绳结打得很精致,垂下来的流苏在头顶的警报灯下轻轻晃动。那抹红色在白色的灯光下格外醒目,像魔方的红色中心块突然从眼前旋转而过,与老师指甲缝里的红、记忆中玻璃碎片的光,在他的视野里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女生见他不说话,脸颊微微泛红,指了指他手中的魔方:“我昨天路过教室,看到你草稿纸上的公式了,觉得特别厉害。” 她的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数学课本上,那里也画着几个小小的魔方图案,“我也喜欢玩魔方,但是总也记不住复原公式。”

阿林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低头看了看魔方,缺角处的便签纸还在,上面的算法口诀清晰可见。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进来,在女生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色的边,红绳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这个…… 很好记的。”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指尖在魔方上轻轻一点,“你看,先转底层,再调棱块……”

女生凑近了些,马尾辫上的红绳几乎要碰到他的课桌。阿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像春天里刚开的栀子花。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手里的魔方转得有些慌乱,原本熟悉的算法竟然卡了壳。

“是不是我打扰你了?” 女生察觉到他的紧张,连忙坐直身体,红绳随着动作又晃了晃,“对不起啊,老师还在讲课呢。”

阿林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重新稳住魔方的节奏。他一边转动色块,一边轻声讲解着自己的算法,那些原本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逻辑,此刻竟然变得清晰易懂。女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汪清水。

讲台前的数学老师突然咳嗽了一声,两人同时停下动作,飞快地坐好。阿林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他把魔方塞进课桌抽屉,指尖却还残留着塑料外壳的冰凉触感,以及红绳晃动时留在视野里的那抹温暖的红。

下课铃声响起时,老师抱着教案走出教室,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前排的女生转过身,把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放在他的桌上,然后快步走出了教室。阿林打开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完整的红色棱块,旁边写着:“明天放学后,能教我完整的算法吗?” 末尾同样画着个笑脸,比他便签纸上的那个要工整得多。

他把纸条放进书包,和那张折成方块的试卷放在一起。指尖再次触到那块蓝色的污渍,突然觉得那些刺眼的红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阿林掏出魔方,对着阳光转动起来,缺角处的便签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前排女生马尾辫上的红绳,仿佛化作了魔方上最鲜艳的那块色块,在他的世界里轻轻旋转。

“听说你爸...” 女生细软的声音像被阳光晒化的奶糖,黏在阿林耳后迟迟不肯落下。阿林的指尖在课桌下悄然蜷缩,校服袖口磨破的毛边刺得掌心发痒。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正顺着袖口的破洞往里钻,仿佛要窥见藏在里面的秘密。

林晓雨的马尾辫在肩头轻轻晃动,后半句话刚要出口,教室天花板的广播突然炸响。“北京!我们赢了!” 播音员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激动,像投入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教室里激起千层浪。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同学的欢呼与尖叫交织在一起,将未说出口的话语彻底碾碎在声浪里。

阿林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所有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视线越过林晓雨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颊,落在她课桌上那枚崭新的奥运五环贴纸。蓝、黑、红、黄、绿五个圆环在阳光下泛着塑料的光泽,此刻在他眼中却幻化成了魔方顶层的色块。他甚至能清晰地 “看” 到,红色色块正位于中心,周围环绕着其他四色,与他昨晚钻研到深夜的十字解法完美重合。

手指不受控制地在空气中捻动,模拟着转动魔方的动作。三阶魔方的结构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每个色块的位置、每步转动的角度,都像数学公式般精准。自从去年在旧货市场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下这个缺了角的魔方,它就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在父亲越来越频繁的晚归和越来越重的酒气里,只有拧动魔方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能让他感到片刻的安宁。

放学铃声在混乱中响起,阿林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街道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处处洋溢着狂欢的气息。沿街的店铺几乎都敞开着门,电视机里反复重播着申奥成功的画面。小饭馆的老板把电视机搬到了门口,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举着啤酒瓶,随着屏幕里的欢呼声一次次碰杯,泡沫顺着瓶口流下,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阿林的脚步在电器城门前停下。巨大的展示柜前挤满了人,36 台电视机组成的矩阵墙震撼人心。屏幕里,萨马兰奇穿着笔挺的西装,缓缓拆开信封的动作被无限放慢。当 “beijing”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的瞬间,所有屏幕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红色的台标在每台电视机的角落闪烁,倒映在锃亮的橱窗玻璃上,宛如一个巨大的魔方正在同步转动红色面。

“太神了!跟提前排练好的一样!” 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阿林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裤缝上滑动,做着 F2L 公式的连贯动作 —— 先将角块与棱块配对,再精准推入底层。这个动作他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完成。可今天,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魔方塑料面,而是口袋里一张硬硬的纸片。

他掏出那张字条,是父亲的字迹。墨水在粗糙的信纸上晕开,笔画歪斜得像是被酒精浸泡过,摇摇欲坠。“去纺织厂旧址拿补偿金”,短短九个字,却重得像块铅。阿林捏着字条的手指微微颤抖,鼻尖似乎又闻到了昨晚父亲身上浓重的酒气,还有那混杂着的、淡淡的机油味。

纺织厂在城市的边缘,早已没了当年的热闹。生锈的铁门虚掩着,上面挂着的 “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的铁牌已经褪色,边角处布满了锈迹。阿林推开门,铁锈摩擦的 “吱呀” 声在空旷的厂区里格外刺耳。杂草从水泥地的裂缝中钻出,长得比膝盖还高,随风摇曳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

第三车间的入口处,褪色的安全生产标语还依稀可见。“安全第一,预防为主” 八个红色大字,油漆已经剥落成鳞片状,一片片卷曲着,仿佛随时都会脱落。车间里弥漫着灰尘和机油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角落里的几台老旧纺织机静静矗立,机身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传送带早已断裂,像一条条死去的巨蟒。

阿林按照父亲字条上的指示,在最里面的一排更衣柜前停下。大部分柜子的门都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空空的框架。他逐个摸索,终于在最角落的一个柜子里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铁盒。铁盒上了锁,但锁芯已经生锈,轻轻一掰就开了。

里面果然有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上面写着 “林建国补偿金”。阿林捏了捏,厚厚的一沓,却让他感到一阵沉重。信封旁边,一枚生锈的厂徽静静躺着。银色的边缘已经发黑,上面 “红星纺织厂” 的字样模糊不清,“安全生产” 四个字上被人用红漆划了一道鲜红的叉,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阿林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注意到铁盒底部粘着一张老照片。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处有些磨损。照片里,年轻的父亲穿着笔挺的蓝色工作服,胸口别着同样的厂徽,笑容灿烂地站在染缸前。父亲那时的眼神清澈明亮,没有一丝后来的浑浊与疲惫。而背景里,几个巨大的染缸整齐排列,其中一个染缸上的彩色标记,赫然与他魔方上的色块分布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 阿林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染缸。他突然想起父亲偶尔喝醉时念叨的话:“当年那批染料,颜色正得很... 可惜啊...” 那时他只当是父亲的胡言乱语,现在想来,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把照片、厂徽和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刚要起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阿林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浑浊的眼睛正盯着他。

“你是林建国的儿子?” 老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话。

阿林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铁盒。

“我是老陈,以前和你爸一个车间的。” 老人慢慢走近,目光落在铁盒上,“这东西,终于还是被你找到了。”

老陈告诉阿林,三十年前,红星纺织厂接到了一笔特殊的订单,要生产一批用于出口的彩色布料。那时的父亲是厂里最厉害的染色工,对颜色的把控精准到极致。为了调出最完美的色彩,父亲反复试验,甚至自己设计了一套彩色标记系统,就是照片里染缸上的那些标记。

“后来呢?” 阿林追问。

老陈叹了口气,眼神变得黯淡:“后来出了事故。一批布料的颜色出了问题,客户要求巨额赔偿。厂里查来查去,最后把责任推到了你爸身上,说他操作失误。你爸不服,去找厂长理论,结果被开除了。那之后,他就变了,开始喝酒,再也不提染色的事。”

阿林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对着魔方发呆,为什么看到红色会莫名烦躁。那些被划叉的厂徽,那些歪斜的字迹,都是父亲心底无法愈合的伤口。而他手中的魔方,那些精准排列的色块,或许正是父亲对当年那批染料最后的执念。

“那笔补偿金...”

“是厂里后来补发的,知道你爸好面子,一直没敢送过去。” 老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你爸以前储物柜的钥匙,里面还有些他当年的东西,你拿走吧。”

阿林打开储物柜,里面只有一个旧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各种颜色的配方和染色技巧,还有一些潦草的草图,画的正是类似魔方的结构。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奖状,上面写着 “先进工作者林建国”,日期是三十年前的秋天。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车间,将阿林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抱着铁盒和布包,走出纺织厂。街道上的狂欢还在继续,奥运五环的旗帜在风中飘扬。阿林掏出魔方,在夕阳下转动起来。红色的色块在他手中流转,与远处电器城屏幕上的红色台标遥相呼应。

他突然明白,父亲从未真正放下。那些藏在魔方里的色块,那些刻在笔记本上的配方,都是父亲对过去的怀念,对梦想的坚守。而此刻,申奥成功的喜悦与父亲的往事在他心中交织,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力量。

阿林加快了脚步,他要回家,把这些故事讲给父亲听。他要告诉父亲,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那些未完成的梦想,都值得被铭记。而他手中的魔方,不仅是一个玩具,更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是父亲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走到家门口,阿林看到父亲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瓶劣质白酒,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看到阿林回来,父亲慌忙把酒瓶藏在身后,脸上露出局促的表情。

阿林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父亲身边,掏出了那个魔方。在父亲惊讶的目光中,他飞快地转动起来。蓝色、黑色、红色、黄色、绿色,五个色块在顶层完美排列,形成了一个标准的十字。

“爸,我知道了。” 阿林把魔方递给父亲,“所有的事情。”

父亲接过魔方,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的色块。良久,他抬起头,眼中泛起了泪光。“那批颜色,真的很正...”

阿林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老照片和奖状。“爸,你的厉害,我都知道。”

夕阳下,父子俩并肩坐在门槛上。魔方在父亲手中缓缓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奥运的欢呼声隐约传来,与魔方的转动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跨越时光的乐章。阿林知道,属于父亲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而属于他的,才刚刚开始。

车间顶层的天窗漏下最后一缕夕阳,金红色的光流里浮动着棉絮般的粉尘。玻璃碎裂的脆响像根冰针,猝然刺破织布机持续不断的嗡鸣。阿林握着刚打印好的算法草稿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循声望去时,正看见父亲举起扳手的背影。那把扳手的木柄早已被汗水浸得发黑,边缘还留着拆卸纺织机时磕出的缺口,此刻正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在变电箱的挂锁上。

锁芯崩裂的脆响混着酒精挥发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父亲的影子被夕阳钉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拉得极长,末端恰好覆在那张泛黄的生产记录表上 —— 最高产量那栏用红笔圈出的 “1728”,像个醒目的烙印,与阿林书包里魔方复原算法的核心参数分毫不差。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算出的数字,此刻却在父亲的影子下微微发烫。

“爸...” 阿林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浓烈的酒精味顺着喉咙往肺里钻,呛得他眼眶发酸。父亲缓缓转过身,深蓝色的工作服前襟洇着一大片暗红的酒渍,像凝固的血迹,右手仍死死攥着那把扳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越过阿林的肩膀,落在书包拉链处露出的半截试卷上,突然咧开嘴笑了,牙齿缝里还沾着酒渍,嘶哑的声音像砂纸在铁皮上摩擦:“红色... 警报...”

公交车碾过铁轨时发出哐当的震动,窗外的申奥彩旗正随风招展,连成一片流动的红色河流。阿林把书包抱在怀里,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试卷边缘。错题本上被老师打了红叉的立方体展开图,那些交错的线条竟与记忆中父亲破坏的变电箱电路图完美重合,每一道折痕都对应着电路的走向,连破损的角落都分毫不差。书包里的魔方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炭,缺失的红色棱块位置隐隐有火星跳动,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父亲的脚步忽明忽暗,他歪斜着靠在墙上,钥匙串叮当作响却总也插不进锁孔。阿林伸手接过钥匙时,触到父亲冰凉的手指,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腹还留着扳手的纹路。客厅里,印着奥运吉祥物的海报贴在斑驳的墙上,福娃晶晶的笑脸被父亲的影子遮去一半。父亲一头栽倒在海报前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响起均匀的鼾声,呼吸间仍飘着酒气。

阿林坐在小板凳上,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擦拭魔方。酒精棉球刚碰到塑料表面,就被染成了淡红色,像被稀释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想起白天在车间看到的场景,父亲砸开变电箱时,里面的红线裸露在外,与此刻棉球上的红色如出一辙。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将魔方的影子投在茶几上的补偿金信封上,恰好形成一个完美的立方体阴影 —— 而阴影缺失的那个角,正对着信封上父亲按手印的位置,红泥印在白纸上,像个残缺的符号。

凌晨三点的台灯下,笔尖在算法草稿纸上沙沙作响。阿林拧开魔方的核心轴时,一颗生锈的螺丝钉 “叮” 地掉在纸上,落点正好是空间几何题的坐标原点(0,0,0)。他突然想起父亲年轻时的模样,那时父亲还是车间的技术骨干,总在台灯下画电路图,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与此刻惊人地相似。窗外传来早班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那些被扫拢的红色彩带纸屑,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极了魔方红色面剥落的贴纸,一片片粘在潮湿的地面上。

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时,阿林突然按住了正在演算的笔尖。错题本上的线条在晨光中渐渐清晰,他猛地抓起红笔,在试卷背面画下新的辅助线。笔尖划过纸张的瞬间,那些交织的网格突然活了过来 —— 与父亲工作服上的纺织纹路重合,与魔方塑料内部的齿轮结构呼应,甚至与记忆中北京申奥宣传片里的城市航拍图完美同构。远处传来早间新闻的声音,主播正播报着申奥成功的喜讯,阿林握着红笔的手微微颤抖,看向父亲熟睡的背影,突然明白那些散落的红色线索,早已在时光里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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