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聚光灯的强光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调的光晕。西装革履的他正说到融资计划的关键数据时，喉头突然一紧，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连带着胸腔也泛起一阵莫名的刺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讲稿边缘，那份经过二十三次修改的商业计划书此刻竟重若千钧。
根据我们的测算，这个项目三年内的投资回报率可以达到...他的声音突然卡在某个音节上，投资人席间传来几声克制的轻咳。首席财务官王莉在台下急得直掐自己大腿，小声提醒道：张总，是37.6%！
37.6%。张猛机械地重复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主座上那位银发投资人手腕的晃动。那枚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在射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秒针每走一格都仿佛在叩击他的神经。表面反射的光斑在会议室洁白的墙面上跳跃，像一只不安分的精灵，最终定格在墙角消防栓的红色边框上。
张先生？银发投资人突然前倾身体，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金丝眼镜，您刚才提到的用户增长率，似乎与第三方机构的数据存在15%的偏差？
会议室骤然安静下来。张猛感到二十六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自己脸上，后背的衬衫已经黏在皮肤上。他看见合伙人老周正在桌下疯狂敲击平板电脑，市场总监吴明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计算什么。
这个差异主要源于...张猛的声音突然飘得很远，墙角的红色边框在视线里不断放大。恍惚间，现实与记忆的界限开始模糊，斑驳的教室墙壁如老电影般缓缓浮现。粉笔灰在阳光里漂浮的轨迹，后排同学偷偷传纸条的窸窣声，还有黑板擦拍打讲台时扬起的白色尘雾，所有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猛子！记忆中的阿林突然转过身来，校服袖口还沾着斑驳的红色颜料，你愣着干什么？快把模拟试卷发下去啊！少年时期的张猛手忙脚乱地抱起那摞油印试卷，劣质油墨的味道钻进鼻腔。阿林踮起脚尖在黑板上写字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总会露出半截脚踝。
此刻褪色的黑板报上，诚信考试四个鲜红的大字正在他视网膜上灼烧。阿林当年握着毛笔的手腕青筋凸起，红墨水顺着笔锋流淌的样子历历在目。做人要堂堂正正。阿林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惊得张猛猛地扶住了演讲台。
张总？王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陈董在问数据采集的样本量...
会议室的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张猛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死死按着西装内袋——那里藏着份被体温焐热的文件，上面标注着经过技术处理的核心数据。文件边缘已经被他捏出了褶皱，就像十年前那张被他偷偷塞进课桌的作弊小抄。
样本量是...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恍惚间又看见阿林在考场拽住他手腕时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着自己惨白的脸。你疯了吗？少年阿林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般炸在他耳边，上次月考你明明靠自己考了前十！
投资人席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张猛突然松开按着文件的手，汗水已经将口袋里的纸张浸得发软。抱歉各位，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刚才引用的确实是过时数据。全场哗然中，他径直走向投影仪，手指颤抖着调出原始文件，这是第三方的最新审计报告...
当真实的柱状图投射在幕布上时，张猛意外地发现呼吸变得顺畅起来。墙角的那抹红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窗外真实的晚霞。银发投资人若有所思地转着手表，突然开口：张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投资的企业存活率能达78%吗？
不等回答，老人自己揭开谜底：因为他们都明白，诚信才是最好的融资计划书。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紧绷的气氛突然松动。散会时，那位始终沉默的女投资人特意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明天十点，来我办公室详谈。顺便说一句，你最后调出真实数据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父亲经营粮油铺子的年代。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张猛摸出手机。通讯录里林老师的名字已经沉寂了七年。犹豫再三，他按下通话键，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嗓音时，黄昏的风正掀起他西装的衣角。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将夕阳折射成万千碎片，每一片都晃动着少年时代教室里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