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纱窗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刘梅的睡裙下摆沾着中午给父亲熬中药时溅上的褐色痕迹。她突然听见卧室传来塑料玩具的碰撞声——五岁的女儿朵朵不知何时醒了,正抱着褪色的长颈鹿玩偶站在门框边。
妈妈在数糖果吗?朵朵踮起脚,维生素瓶里的彩色药丸在孩童眼里像极了水果糖。刘梅迅速合上掌心,铝箔板的锯齿边缘在她虎口划出细小的血痕。
冰箱突然发出剧烈的震动声,年久失修的压缩机像垂死挣扎的野兽。这声响掩盖了刘梅喉咙里的哽咽,她蹲下来时听见膝盖发出类似父亲x光片里那些骨裂的脆响。
这是大人吃的...特制维生素。刘梅用沾着消毒水味的手指将女儿耳边的碎发别好,朵朵怎么不睡觉?
孩子举起屏幕同样布满裂纹的旧平板,幼儿园老师发来的未读消息正在锁屏界面跳动。缴费通知单下方还有条新留言:【朵朵妈妈,明天郊游需自备午餐】。刘梅想起冰箱里只剩半袋速冻饺子和过期的酸奶——那是父亲手术前买的,当时促销员的声音和现在女儿的声音奇妙地重合着:
老师说...要交钱。朵朵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上的裂痕,那道裂纹恰好穿过通知单上逾期将取消学位的字样。窗外有夜归的电动车碾过碎石,车灯透过纱窗在药柜上投下蛛网般晃动的光斑。
刘梅突然抓住女儿的手腕,孩子细嫩的皮肤下能摸到欢快流淌的血液,这触感让她想起今早在IcU握住父亲浮肿的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连着三根不同的输液管。告诉老师...妈妈明天去银行。
厨房突然陷入黑暗,老城区常有的电压不稳。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朵朵的玩偶掉落在地。刘梅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看见药柜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瞳孔放大得像父亲病历上写的创伤性散瞳。
妈妈怕黑吗?孩子温暖的小手贴上她的脸颊,这个动作让刘梅想起父亲坠楼后被安全帽卡住的手指——工友说坠落时他试图抓住什么。此刻她的睫毛扫过女儿掌心,像x光片上那些断裂的骨茬扫过ct机的探测仪。
冰箱重新启动的轰鸣中,刘梅听见自己说:不怕,妈妈有特效药。她拧开维生素瓶,彩色药丸在黑暗里碰撞出糖果般的声响。朵朵突然说:张奶奶说外公的骨头会像乐高一样拼好对吗?
纱窗外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刘梅把真正的帕罗西汀混进维生素瓶最底层,白色药片落入彩色药丸中的声音,像极了父亲安全帽滚落脚手架时撞击钢管的声音。
对,就像乐高。她回答得很快,生怕女儿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所以朵朵要按时吃维生素,才能长出新骨头。
孩子乖巧地点头时,刘梅注意到她后颈有块淤青——上周父亲坠楼那天,朵朵在幼儿园摔倒了却没人发现。此刻淤青在手机蓝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色,像病历上多发性骨折的印章。
当朵朵终于抱着玩偶睡去,刘梅发现铝箔板上还粘着最后一粒帕罗西汀。她盯着药片看了很久,直到抽油烟机的灯光在药片表面折射出父亲工牌的反光。突然,手机震动起来——
是工地包工头发来的语音:老刘的意外保险材料就差你签字了...不过医药费超支部分...男人的声音被电流切割得支离破碎,背景音里还有金属敲击声,简直像父亲坠落时带翻的工具箱。
刘梅把最后一粒药片按进掌心,她听见自己说:明天...我明天带着朵朵一起来。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同时回应了包工头、幼儿园老师,以及药柜玻璃里那个瞳孔散大的女人。
冰箱又开始发出垂死的嗡鸣,这次听起来像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刘梅拧紧维生素瓶盖时,发现每日一粒的标签背面还印着父亲手写的字迹——那是他上次来修冰箱时记的零件型号,字迹被油渍晕染得像正在溶解的血管造影剂。
在重新亮起的灯光下,她突然看清药柜玻璃上的裂纹走向——它们恰好组成了父亲工伤保险申请表上的签名轮廓。刘梅颤抖着摸向手机,破碎的屏幕却在此刻彻底熄灭,像极了IcU里那台突然停跳的心电图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