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的暴雨将城市切割成模糊的色块,阿林把玩着黄铜镇纸的手指突然僵住——打印机吐出的A4纸上,骑手暴雨津贴申请表几个字正被碳粉晕染成灰色。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冷笑:现在这帮孩子,下点雨就要补贴。
站长,三号线有个订单超时四十分钟了。实习生小王抱着平板电脑站在门口,防水外套还在滴水,顾客说海鲜粥凉得结油膜...
当年我们送餐哪有这么多矫情。阿林扯松领带时,指甲在真皮扶手留下几道白痕。他忽然起身撞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报表上洇开,像极了工服腋下那些洗不掉的汗渍。
储物箱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防水布掀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呛得他咳嗽起来。那件荧光橙的工服像具干瘪的标本,袖口磨损处还沾着早已凝固的502胶——是当年用胶水粘雨衣裂缝时蹭上的。
您也干过配送?不知何时跟来的小王瞪大了眼睛。
阿林的手指抚过logo残缺的闪电标志:这玩意儿晚上反光,比安全。他突然把工服甩给年轻人,穿上试试。
这...这不合规定...
规定?阿林突然暴怒地踹向储物箱,老子当年被投诉扣钱,就是因为按规定穿了这身破布!箱体裂开的缝隙里,掉出本泛黄的配送日志。
暴雨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变得密集。阿林盯着日志扉页的照片:二十岁的自己站在生锈的配送车前,车把上缠着止血的绷带。相纸边缘有圈油渍,来自某次洒掉的煲仔饭。
站长!系统派了个加急单!对讲机里传来调度员急促的呼叫,顾客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
阿林已经套上了那件明显紧绷的旧工服,拉链卡在啤酒肚中间死活拉不上。他抓起头盔时,小王惊恐地拦住他:台风红色预警!公司规定管理层...
去他妈的规定。阿林把安全帽扣在年轻人头上,塑料卡扣发出熟悉的声,知道为什么老骑手都爱把帽带系松吗?他拽着对方冲进电梯,因为勒紧的带子磨破伤口,汗水腌进去比刀割还疼。
地下车库弥漫着轮胎的焦糊味。阿林跨上电动车的动作笨拙得像头熊,后视镜里映出他涨红的脸:跟紧了菜鸟!记住三点——下坡别捏前刹,粥品要用安全带固定,还有...他顿了顿,别信导航说的近道,纺织厂后巷的积水能淹到排气管。
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缝隙灌进衣领时,阿林恍惚听见十年前的自己在说话。那时他正跪在积水中给爆胎的配送车补胎,手机里顾客在咆哮:超时半小时了!我要投诉!
您看...台风天...年轻的阿林徒劳地解释着,雨水把通话键染成深色。
台风关我屁事!顾客挂断了电话。而此刻后座的小王正用同样颤抖的声音说:站长...顾客又催单了...
阿林突然调转车头拐进小巷。雨水冲刷着墙上的涂鸦,某扇铁门边褪色的闪电标志突然映入眼帘——这是早已倒闭的配送站旧址。他刹车的动作太急,后轮在青苔上打滑,两人连人带车摔进水洼。
您流血了!小王指着阿林擦破的膝盖惊呼。
阿林却盯着巷子深处亮起的灯光笑了。那家坚持用砂锅煲粥的老店居然还在,门口歪斜的灯箱上,两个字缺了笔画,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两份招牌海鲜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拍出两张湿漉漉的钞票,一份给投诉的顾客...另一份塞给呆住的小王,一份给你。趁热吃,别学我们当年饿出胃病。
返程时阿林的手机疯狂震动。区域经理的来电显示跳了七次,最后变成条短信:立即回公司!董事会要追究你违规操作!
雨幕中,阿林看见年轻的骑手们正三三两两躲在屋檐下刷手机。有人认出他的旧工服,吹了声口哨:大叔,你这复古款哪儿淘的?
想要?阿林扯下工牌扔过去,拿去吧,记得把反光条补补。他指向远处摩天楼顶端的霓虹灯,当年我们管那叫灯塔,现在...闪电劈过天际时,整片商业区突然陷入黑暗,只有骑手们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像散落的星辰。
回到办公室时,阿林径直走向储物箱。他掏出马克笔在裂开的木板上写下紧急破拆工具,然后转身对满脸错愕的行政说:明天给所有站点配发雨衣,要带夜间反光条的。顿了顿又补充,按我当年的尺码,加肥加大。
窗外,台风眼的短暂宁静过去了。暴雨重新砸下来时,阿林摸着手肘的旧伤疤想:那些被雨水泡发的记忆,原来和工服上的荧光颜料一样,永远不会真正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