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十七分，人才市场穹顶的钢化玻璃开始发烫。
阳光像被放大镜聚焦过，透过拼接处的细缝渗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亮斑，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移动，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阿林站在 S 形队伍的中段，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出一片深色的印记，廉价西装的化纤面料吸饱了汗，紧紧黏在皮肤上，带着一股闷热的化纤味，像一层剥不下来的第二表皮，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汗毛，痒得钻心。他不敢抬手去挠，昨天特意熨平的袖口会因此起皱，面试官说不定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 这是他在求职攻略上看到的，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成为被淘汰的理由。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脚下的地砖上。浅灰色的瓷砖被无数双脚踩得发暗，缝隙里嵌着灰尘和零星的纸屑。阿林开始数裂缝，一道、两道、三道……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否则心脏会一直悬在嗓子眼，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已经数到第八十三道了，那道裂缝比之前的都要长，像一条细小的蛇，从他的皮鞋尖延伸向斜前方。就在这时，一滴汗顺着他的脊椎滑下来，带着温热的黏腻感，穿过衬衫的下摆，径直滑进裤腰里，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湿痕。阿林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却更让化纤面料贴得紧实，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加重了几分。
“保持间距！电子号牌举高！”
保安的呵斥声突然炸响，混着对讲机里滋滋啦啦的杂音，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队伍里沉闷的空气。阿林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摸向胸前挂着的塑封号码牌 ——b 区 307，黑色的数字打印在白色卡片上，边缘已经被汗水泡得有些发软，塑封膜和卡片之间起了一层细小的气泡。他赶紧把号牌举高了些，指尖触到冰凉的塑封膜，才稍微缓解了一点手心的汗湿。
队伍往前挪动了一小步，前面穿洞洞鞋的女生突然转过身来，大概是想调整一下背上的双肩包。她的动作有些急促，夹在腋下的简历不小心蹭到了阿林的手肘。阿林感觉到手肘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刮擦感，低头一看，对方简历封面的烫金字体蹭到了他的西装袖子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金色痕迹。
“对不...” 女生的道歉声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阿林胸前别着的简历右上角。那里印着他母校的校徽，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市属学院，校徽的设计简单得有些粗糙，蓝色的圆形背景里，是简化的教学楼轮廓，阿林自己都觉得像用 windows 画图软件随便画出来的，和那些名牌大学精致的校徽比起来，显得格外寒酸。
女生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或许还有点轻视，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阿林的心里。他下意识地把简历往身前拢了拢，想遮住那个校徽，脸颊微微发烫，连带着后背的汗水都变得更热了。
“没事。” 阿林低声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干涩。他不敢抬头看女生的眼睛，只好重新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地砖，心里却再也没法平静地数裂缝了。他能感觉到女生的目光在他的校徽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转过身去，继续往前挪动。阿林瞥见她简历封面上 “国际经济与贸易” 那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和她脚上那双时尚的洞洞鞋、身上简约的棉麻连衣裙搭配在一起，透着一股自信从容的气质，那是阿林所没有的。
他想起自己的简历，封面是最普通的白色铜版纸，没有烫金，没有华丽的设计，只在正中央用黑色字体打印着 “个人简历” 四个字，下面是他的名字。里面的内容也简单得可怜，普通的本科院校，平平无奇的绩点，没有拿得出手的奖学金，也没有像样的实习经历，唯一能提的，就是在学校社团里做过的几次活动策划，现在看来，那些经历在真正的求职市场上，恐怕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队伍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纸张摩擦声，打断了阿林的思绪。他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穿定制西装的男生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简历。那套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剪裁合体，面料挺括，即使在这样闷热的环境里，也没有一丝褶皱。男生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和周围大多数人焦虑的神情格格不入。
阿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清冽又高级，和他身上廉价的洗衣粉味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生正用手指夹着一叠简历，轻轻抽出最上面的一张，那是一张印着剑桥大学标志的交换证明，铜版纸的材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上面的文字和印章清晰可见。阿林甚至能看到证明上印着的国王学院礼拜堂的尖顶剪影，小小的黑色轮廓，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荣光，投在男生黑色的文件袋上，像一个无声的宣告。
“听说这家公司只招名校毕业生，或者有海外经历的。” 旁边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声传进阿林的耳朵里，“你看前面那个男生，剑桥交换的，肯定稳了。”
“是啊，像我们这种普通二本，估计就是来陪跑的。” 另一个女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落，“早知道就不来了，排队排得累死，还得受打击。”
阿林的心沉了沉，她们说的话，正是他一直不敢深想的。这次来招聘的公司是业内知名的大企业，薪资待遇好，发展前景也不错，吸引了几百号人来应聘。他当初看到招聘信息时，犹豫了很久，觉得自己根本没机会，但最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投了简历，没想到真的收到了面试通知。可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身边一个个要么名校毕业，要么经验丰富的求职者，他那点侥幸心理，正在一点点被磨灭。
“你也是来应聘市场营销岗的吗？”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突然转过头来问他，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男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显得干净利落。
阿林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有人主动跟他搭话，他点了点头：“嗯，是的。你呢？”
“我也是。” 男生笑了笑，指了指前面穿定制西装的男生，“刚才我听他跟别人聊天，说他之前在一家外企实习过，还参与过几个大项目，厉害得很。”
阿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男生正在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自信。他轻轻 “哦” 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是 xx 大学的，” 男生主动介绍自己，“学的也是市场营销，不过没什么像样的实习经历，就是在学校做过几个案例分析。”
阿林没想到对方也是普通院校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报出了自己的学校名称：“我是市属学院的，比你还差远了。”
“别这么说，” 男生摆了摆手，“学校只是一方面，说不定面试官更看重能力呢？不过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竞争太激烈了。”
阿林点点头，深有同感。他看了一眼男生手里的简历，封面设计得很简洁大方，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二维码。“你还做了二维码？” 他有些好奇地问。
“是啊，” 男生笑了笑，“里面存了我的作品集和一些项目介绍，想着万一面试官有兴趣，可以让他们扫一下看看，多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嘛。”
阿林心里有些羡慕，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他的简历里，除了基本信息和学习经历，就只有几句简单的自我评价，干巴巴的，毫无亮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简历，心里越发没底了。
队伍又往前挪动了一段距离，离面试的房间越来越近了。阿林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隐约的说话声，每靠近一步，他的心跳就加快一分，手心的汗也越来越多，把塑封号码牌都浸湿了。他开始在心里默念之前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可念着念着，就忘了后面的内容，脑子里一片混乱。
“下一个，b 区 305 号。” 面试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工作人员探出头来喊道。
前面穿洞洞鞋的女生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快步走了进去。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阿林的心跳得更快了，305 号之后是 306 号，然后就是他 307 号了。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别紧张，” 旁边戴眼镜的男生看出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点，就当是一次普通的交流，把自己想说的都说清楚就行。”
阿林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可心里的紧张丝毫没有缓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流，裤腰里的湿痕越来越大，黏腻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前面穿定制西装的男生被喊到了号码，他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面试房间，连一丝紧张的神色都没有。阿林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羡慕和自卑。他想，要是自己也能有那样的学历和经历，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自信？
“下一个，b 区 306 号。”
戴眼镜的男生应了一声，冲阿林笑了笑，转身走了进去。房间里很快传来了他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他说得很流畅。
阿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下一个就是他了。他赶紧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和袖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可他低头看到自己那双已经有些变形的皮鞋，还有简历上那个简陋的校徽，心里的底气又少了几分。
他想起了毕业前辅导员说过的话：“找工作就像相亲，是双向选择，不要太自卑，也不要太自负，展现真实的自己就好。” 可现在，他连展现自己的勇气都快没有了。他害怕面试官看到他的学校名称后，连让他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害怕自己紧张得说不出话，搞砸这次来之不易的面试机会；害怕这次失败后，又要陷入无尽的求职困境。
“下一个，b 区 307 号。”
工作人员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阿林耳边炸响。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攥紧手里的简历，快步走向面试房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看到里面坐着三位面试官，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面试官面前的桌子上，也照亮了他脚下的阴影。
阿林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面试官您好，我是 307 号应聘者，我叫阿林。”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后背的汗水又开始往下流，那层黏腻的化纤面料再次紧紧贴在皮肤上，像一个沉重的枷锁。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面试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轻微声响。三位面试官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中间那位头发花白的面试官推了推眼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坐。”
阿林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简历放在桌子面前。他能感觉到面试官的目光在他的西装、皮鞋，还有简历上扫来扫去，心里越发紧张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左边那位年轻的女面试官说道，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严肃。
阿林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之前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各位面试官好，我叫阿林，毕业于市属学院市场营销专业。在校期间，我勤奋刻苦，成绩优异，多次获得校级奖学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其实他只获得过一次三等奖学金，而且绩点也只是中等水平，说 “成绩优异” 的时候，他的脸颊有些发烫。
“我还积极参与学校的社团活动，担任过社团的策划部部长，组织过几次校园文化活动，积累了一定的组织协调能力和沟通能力...” 他继续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流畅自然，可心里却一直在打鼓，害怕面试官追问活动的细节。
三位面试官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让阿林更加紧张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又开始冒汗，后背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衫，黏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你在社团组织的活动，具体负责什么工作？有什么成果吗？” 中间那位头发花白的面试官突然问道，目光紧紧盯着他。
阿林心里一紧，赶紧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我主要负责活动的策划和执行，比如联系场地、安排人员、宣传推广这些。我们组织的校园歌手大赛，吸引了两百多名同学报名参加，现场氛围很好，也得到了学校的认可。”
他尽量把话说得详细一些，可心里却很清楚，这些校园里的小活动，在面试官眼里，可能根本不值一提。
“你为什么想来我们公司应聘这个岗位？” 右边那位穿着西装的男面试官问道，语气带着一丝锐利。
阿林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赶紧说道：“贵公司是业内的领军企业，无论是企业文化还是发展前景，都非常吸引我。我一直很向往能在这样一个优秀的平台上工作，提升自己的能力。而且我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和这个岗位的要求也比较匹配，我相信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他说得很真诚，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为了这次面试，他特意查了很多关于公司的资料，了解了公司的企业文化和业务范围，甚至还看了公司近几年的营销案例。
“你对市场营销岗位有什么理解？” 女面试官接着问道。
“我觉得市场营销不仅仅是推销产品，更重要的是了解客户的需求，通过各种营销手段，建立产品和客户之间的联系，提升品牌知名度和客户满意度。” 阿林努力回忆着课本上的知识和自己的理解，“而且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市场营销的方式也越来越多样化，比如社交媒体营销、内容营销这些，都需要不断学习和探索。”
面试官们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而是开始翻看他的简历。阿林的心跳得飞快，他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停留在简历右上角的校徽上，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过了一会儿，中间那位头发花白的面试官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的简历我们看过了，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们的？”
阿林愣了一下，没想到面试这么快就结束了。他赶紧想了想，问道：“请问如果我有幸入职，这个岗位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什么？会有培训吗？”
“主要负责协助团队进行市场调研、营销方案策划和执行，还有客户关系维护等工作。” 男面试官回答道，“公司会有完善的培训体系，包括入职培训和在职培训，帮助新员工尽快适应工作。”
“好的，谢谢。” 阿林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其他问题。
“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结果我们会在一周内通知你。” 女面试官说道，语气平淡。
阿林站起身，鞠了一躬：“谢谢各位面试官。” 然后拿起自己的简历，转身走出了面试房间。
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可心里却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表现得怎么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录用通知。
外面的队伍还很长，阳光依旧刺眼，穹顶的钢化玻璃烫得吓人。阿林走到队伍旁边的休息区，找了个空位坐下，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面湿透的衬衫。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猛喝了几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才稍微缓解了一点闷热和紧张。
他看着手里的简历，封面的校徽依旧那么刺眼。他想起了面试时面试官们平淡的表情，心里充满了不确定。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这时，他看到之前和他搭话的戴眼镜的男生也走出了面试房间，脸上带着一丝失落。男生走到他身边坐下，苦笑着说：“唉，感觉没戏了，面试官问的问题都好专业，我好多都答不上来。”
阿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快放弃，说不定还有机会呢？我感觉自己也表现得一般。”
“希望吧，” 男生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刚才那个剑桥交换的男生，面试的时候聊了好久，听起来就很厉害，估计他肯定能上。”
阿林想起那个穿定制西装的男生，心里也觉得他胜算很大。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人才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虑和期待，像他一样，在这个滚烫的穹顶下，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次求职会不会成功。但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能放弃。就像脚下的地砖，虽然布满了裂缝，却依然支撑着无数人的脚步。他收起简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人才市场的出口走去。阳光依旧刺眼，可他的心里，却多了一丝坚定。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难，他都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同学，” 香水男生突然转头，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却又隐隐透着不容忽视的气场，“能借支笔吗？万宝龙的。” 他晃了晃手中那支银黑色的钢笔，笔身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可笔尖却不见墨痕，显然是断墨了。阳光透过穹顶的钢化玻璃，落在他手腕的腕表上，表盘瞬间折射出一道七彩的彩虹光斑，恰好晃到了阿林的眼睛。
阿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他身上只有一支普通的晨光中性笔，还是昨天在文具店花两块五买的，笔身是简单的黑色，塑料外壳上还沾着一点不小心蹭到的灰尘。和香水男生手里的万宝龙钢笔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他有些局促地把笔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对方的手很凉，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精致的生活气息，而他的手心，还沾着没擦干的汗水，黏腻得很。
“谢谢。” 香水男生接过笔，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接过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他低头在简历上快速补充了几个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写完后，他把晨光中性笔还给阿林，随手将那支断墨的万宝龙钢笔插进西装内袋，动作优雅流畅。
就在阿林接过笔，准备把它放回口袋的瞬间，hR 隔间里传来的对话声隐约飘进了他的耳朵。
“这个曼彻斯特大学的...” 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挑剔的意味。
“先放左边那摞...”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回应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阿林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在招聘现场，简历的摆放位置往往暗示着求职者的命运。左边那摞，大概率是被优先考虑的，而像他这样的普通院校毕业生，简历恐怕连被认真翻看的机会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晨光中性笔，笔身的塑料外壳被他捏得微微发烫。
“下一位！” 叫号器的机械女声突然刺破空气，冰冷又生硬，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香水男生立刻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领口，快步朝着 hR 隔间走去。他手里的简历被高高举起，走到亚克力桌面前时，轻轻一放，简历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 “啪” 声，既不显得用力过猛，又能恰到好处地引起面试官的注意。
阿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他看见坐在隔间里的 hR 抬起头，那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手指上涂着鲜艳的红色美甲，指甲尖还贴着细小的碎钻，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她拿起香水男生的简历，快速翻阅着，指尖那支红色的马克笔在 “海外经历” 那一项的下方，轻轻划出了一道醒目的波浪线，显然是对这部分内容很感兴趣。
阿林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简历，封面朴素，内容单薄，连一点能让面试官眼前一亮的亮点都没有。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简历递上去后，可能只会被随手放在一边，甚至连翻开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时，穹顶外突然响起了广播声，声音透过钢化玻璃传进来，带着一丝模糊的杂音：“塔吊作业请避让！请附近人员注意安全！”
广播声还没落下，整面钢化玻璃突然震颤起来，发出 “嗡嗡” 的声响，像是要被震碎一般。原本在地面上缓慢移动的光斑，瞬间变得疯狂起来，在人群中快速游走，忽明忽暗，让整个人才市场都显得有些混乱。
阿林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试图挡住那些刺眼的光斑。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斜前方一个男生身上。那个男生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却一直在不停地整理领带，动作显得有些慌乱。阿林仔细一看，发现对方西装后领的标签竟然还没撕下来，标签上 “劲爆价 399” 的烫金大字格外醒目，随着男生整理领带的动作，在他的颈后不断跳动，像一个尴尬的笑话。
“往哪看呢？” 领带男生似乎察觉到了阿林的目光，猛地转过身来，耳根瞬间涨得通红，语气带着一丝愤怒和慌乱，“临时买的怎么了？临时买的就不能来面试了？”
阿林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身上，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心里又尴尬又委屈。他只是不小心看到了，并没有嘲笑对方的意思，可对方的反应却如此激烈，或许是因为那 “399 元” 的价格，戳中了他内心的敏感点吧。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阵 “咕噜咕噜” 的声响传来，像哮喘病人的呼吸声。阿林转头一看，原来是清洁工大妈推着一辆装满漂白水桶的小车，从队伍的间隙里挤了过来。水桶是深蓝色的塑料材质，上面还沾着一些白色的漂白剂痕迹，橡胶轮在地面上滚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让让！让让！” 清洁工大妈一边推着车，一边大声喊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她的动作有些急促，不小心让水桶撞到了阿林的膝盖。阿林感觉到膝盖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紧接着，水桶里的污水溅了出来，正好落在他简历的右下角。
“哎哟。” 清洁工大妈低头看了一眼，毫无诚意地喊了声，然后就推着车继续往前挤，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她腰间挂着七八个黑色的垃圾袋，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阿林无意间瞥见，某个垃圾袋的袋口露出了一截简历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笑脸，只是此刻，那张笑脸正被袋子里渗出的雨水浸透，变得模糊不清，看起来格外可怜。
阿林赶紧拿起自己的简历，想要擦去上面的污水。可已经晚了，简历右下角 “商学院” 三个用钢笔写的字，已经开始慢慢晕染开来，黑色的墨迹像一只蜘蛛，伸出无数细小的绒毛，朝着周围扩散，把旁边的文字也染得模糊不清。他看着那片晕染的墨迹，心里一阵绝望，这简历本来就没什么亮点，现在又变成了这样，恐怕更没人愿意看了。
队伍右侧突然骚动起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传来。阿林好奇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高跟鞋的女生不小心跌坐在地，她的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像一个发酵的面团，又红又肿。女生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还是强撑着，对着周围围观的人喃喃自语：“没事... 没事... 我没事...”
阿林注意到，女生的高跟鞋鞋跟有些松动，她正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滑到脚掌的卫生棉条塞回鞋跟里。那动作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狼狈和难堪。女生的简历掉在地上，被她不小心踩了一脚，阿林清楚地看到，简历上 “熟练掌握 SpSS” 的字样，已经被她脸上滑落的汗水洇成了 “熟练掌 SpSS”，少了一个字，显得格外滑稽，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心酸的无奈。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在阿林耳边响起：“b 区 307！b 区 307 在吗？”
阿林浑身一激灵，这是在叫他！他赶紧应了一声：“在！我在这里！” 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被污水染脏的简历，快步朝着 hR 隔间走去。他的塑封号码牌在奔跑中不断拍打胸口，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走进 hR 隔间，阿林看到一个戴方框眼镜的女人正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显然是在玩消消乐。游戏的音效在安静的隔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周围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放那儿吧。” 女人头也不抬，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桌子左侧的位置，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阿林的出现只是打断了她玩游戏的兴致。
阿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堆着一摞厚厚的简历，最上面压着一个 “待复审” 的塑料牌。他走近了些才发现，塑料牌上还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一行小字：三本 \/ 专科单独装袋。
看到那行字，阿林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想告诉面试官，虽然他的学校不好，但他真的很努力，很想得到这个工作机会。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嗓音，带着一丝自信和从容：“您好，这是我的材料。”
阿林回头一看，竟然是香水男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排到了这里，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亚克力封套，里面装着他的作品集。封套上印着精致的花纹，透过透明的材质，可以看到里面的作品集排版整齐，设计精美，显然是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
hR 听到香水男生的声音，手里的消消乐音效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目光落在香水男生手里的亚克力封套上，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认真和期待。她伸出手，接过封套，小心翼翼地翻开，开始仔细翻阅里面的作品集，连呼吸都变得轻了许多。
阿林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和香水男生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一张简历，一个作品集，更是背后那些无法逾越的鸿沟。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出了 hR 隔间，手里依旧攥着那份被污水染脏的简历。
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穹顶的钢化玻璃还是那么烫，队伍里依旧充满了焦虑和期待的气息。阿林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是那么蓝，可他却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份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简历，最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他漫无目的地在人才市场里走着，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奋斗着，有的面带笑容，显然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有的愁眉苦脸，和他一样，充满了迷茫和不安。阿林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简历抱得更紧了些。他想，就算希望再渺茫，他也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就要继续努力，说不定，下一个机会，就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找了个椅子坐下，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简历上的污水痕迹。虽然知道已经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想尽力把简历整理得好一点。就在他低头擦拭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之前和他搭话的戴眼镜男生发来的：“阿林，我刚才收到面试通过的通知了！虽然只是初试，但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也别灰心，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看着那条短信，阿林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回复道：“恭喜你！我会加油的！” 发送完短信，他抬起头，看着远处依旧热闹的招聘现场，心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想，戴眼镜男生和他一样，也是普通院校毕业，却能通过初试，那他一定也可以。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在这个滚烫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他站起身，把整理好的简历放进包里，然后朝着人才市场的另一个招聘区域走去。那里还有几家他感兴趣的公司，他决定再去试试，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至少他努力过，不会留下遗憾。阳光透过穹顶的钢化玻璃，落在他的身上，虽然依旧有些刺眼，但他却觉得，这阳光里，似乎也带着一丝温暖和希望。
伦敦艺术大学？她终于摘下眼镜，我们新媒体部正好...
阿林的简历被空调风吹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时，看见斜对面展台的金色标语在热浪中扭曲——百万年薪不是梦的立体字正将阴影投在他的求职照上，把额头p过的痘痘重新勾勒出来。
喂，你的。hR助理用文件夹敲了敲桌子。阿林接过回执单时，注意到她指甲缝里残留着前一位求职者的简历批注——的字被划了两道红杠。
中央空调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嗡鸣。碎纸机开始工作，齿轮咬合声像在咀嚼某种脆骨。阿林转身时，领带男生正把一沓证书按等级排序：英语六级压着计算机二级，普通话甲等垫在会计从业资格证下面。
借过。香水男生擦肩而过时，他的定制西裤掠过垃圾桶边缘。阿林看见清洁工大妈正把成捆简历塞进垃圾袋，某张印着校长推荐信的纸张飘出来，在空调风里翻了几个跟头，最终盖住了地上未干的水渍。
玻璃穹顶外，塔吊的反光板再次扫过。阿林变形的影子在地砖上伸展又收缩，最终与无数晃动的光影融为一体。远处某个展台爆发出掌声，他听见hR对着话筒说：恭喜王同学获得管培生终面资格...
走出人才市场时，阿林摸到裤袋里未拆封的简历。清晨母亲硬塞进去的，说多备几份总没错。钢化玻璃折射的阳光在沥青路面上跳动，像无数个被踩碎的希望。他想起父亲昨晚的电话：街道办笔试要政审三代...你爷爷当年...
公交站台旁，穿洞洞鞋的女生正在垃圾桶上涂改简历日期。阿林路过时，听见她对着电话哭诉：他们说2024届的已经算往届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