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村头课声扬
天刚蒙蒙亮,沈家村的老槐树下就响起了脚步声。邻村的孩子们踩着露水,背着娘连夜缝好的布书包,往祠堂的方向赶——那里是沈砚之重开的村学,如今成了十里八乡最热闹的地方。
祠堂的门板刚卸下,就见沈砚之蹲在院里,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格子。“今日学算收成,”他抬头看见孩子们,笑着招手,“都过来,咱先算算,一亩地能插多少秧。”
孩子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铁匠家的铁蛋抢着喊:“我娘说,一弯腰能插十棵!”卖菜的二丫则说:“我爹算过,一行能插二十棵,一亩地有一百行!”沈砚之不说话,只让他们用树枝在格子里“插秧”,插着插着,孩子们就明白了:“原来一亩地要插两万多棵秧啊!”
这就是沈砚之的教学法——不先教《论语》里的“之乎者也”,反倒把“量地、算收、看水情”当开学第一课。他的课本是自己写的,封面上画着个扛锄头的农夫,旁边写着“吃饭先懂种田,做事先晓根基”。
“沈爷爷,先生说读书是为了考功名,您咋总教我们种地?”有个穿长衫的孩子问,他是邻村秀才家的儿子,被爹逼着来“沾沾沈相的文气”。
沈砚之指着院外的稻田:“考功名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让百姓有饭吃。可连稻子怎么种都不知道,当了官也只会瞎指挥。你看这稻穗,饱满的才是好种,就像读书,得实在才有用。”
正说着,门口传来咳嗽声。村里的老秀才拄着拐杖站在那,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沈相曾是当朝一品,怎能教这些‘俗务’?误人子弟!”他手里捏着本《论语》,显然是来“理论”的。
沈砚之没动气,笑着拉他往村外走:“老秀才,咱去看看地里的新稻种。”田埂上,渠儿派人送来的“耐旱三号”长势正好,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比普通稻种饱满一大圈。“您说‘民以食为天’,”沈砚之摸着稻穗,“可百姓要是不知道这新稻种要多晒三日才能下种,就算您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能让稻子多结粒吗?”
他喊来几个学生:“算算这十亩地用了多少种子,按往年的收成,今年能多收多少?”孩子们掏出沈砚之教做的简易算盘——用树枝串着石子做的,噼里啪啦打得飞快,没一会儿就算出“能多收二十石”。
老秀才看着饱满的稻穗,又看看孩子们认真的模样,脸慢慢红了。他想起自己教了一辈子书,学生们背得出“五谷不分”,却真的分不清麦子和稻子;知道“苛政猛于虎”,却算不清苛税到底让农户少收多少粮。“沈相……说得是。”他讷讷地说,把《论语》往袖里塞了塞,“明日……我也来听听?”
沈砚之哈哈大笑:“求之不得!您教孩子们认方块字,我教他们认稻子,正好互补。”
老秀才的态度变了,村学的名气更响了。不仅孩子来,连大人都偷偷站在窗外听。有次沈砚之教“一尺渠水可灌几分田”,窗外来了个浇地的老农,听完一拍大腿:“怪不得我家地总浇不透,原来渠挖浅了!”
墨兰的女学也在祠堂另一角办得红火。她教姑娘们用“格子布”记账——把粗布裁成小方块,一格记“卖鸡蛋赚了三十文”,一格记“买针线花了五文”,清清楚楚,比账本还直观。
“这法子太灵了!”邻村的春喜姑娘红着脸说。她嫁过去半年,总觉得婆家的钱不对劲,学了格子布记账法,把每日的收支都画在布上,竟发现婆婆每月偷偷给小叔子塞钱。她没吵没闹,只把格子布摆在桌上,公婆看着明明白白的账目,顿时哑口无言,再也不敢克扣她的月钱。
消息传开,来学记账的姑娘挤破了祠堂的门。墨兰又教她们“辨药识草”,说“头疼脑热不用总请郎中,地里的蒲公英就管用”;教她们“纺线匀密法”,说“这样织出的布能多卖两成价”。
有个媳妇学了辨药,竟在山里采到一味治咳嗽的草药,给公公治好了多年的老毛病;有个姑娘学了纺线,织的布被镇上的布庄看中,订了常年的货。她们都说:“沈夫人教的,才是能当饭吃的本事。”
傍晚时分,祠堂里总飘出两种声音:前院是孩子们算收成的吆喝,“二十加三十等于五十”;后院是姑娘们讨论记账的笑语,“这个月赚了两串钱呢”。沈砚之站在老槐树下听着,墨兰端着刚烙的饼走过来,递给他一块:“你听这课声,比金銮殿的朝钟还好听。”
沈砚之咬了口饼,看着夕阳下孩子们追逐的身影,姑娘们晾晒的格子布在风里飘,忽然觉得,这才是最实在的“教化”——不是让每个人都成圣贤,而是让每个人都有本事把日子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