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原是最不经数的,恍若指间流沙,在我与师尊顾染清的潜心修炼里,便悄无声息地淌远了,竟生出几分隔世的恍惚。
居所外的竹林愈发苍翠,风穿叶隙时,沙沙声漫过来,像千万片竹叶在说一段亘古不变的私语。我盘膝坐在蒲团上,引托天魔功的灵力循着经脉流转,一圈复一圈,如河川归海般稳妥。三个时辰的修炼将尽,丹田内的金丹愈发凝实,触手可感般的沉坠与温热,在体内静静搏动。
身旁,那只从山中寻回的雪白小狐蜷成一团绒球,呼吸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先前的伤势早已无虞。我悄悄分出一缕心神裹着它,像守着这静得能听见时光的岁月里,一颗跳着的、鲜活的星子。
不远处的石桌旁,师尊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帧浸了月光的古画,连周身的风都似要放轻脚步。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初看如月华般清冷淡漠,可细看时,那层凉意里藏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像冬夜暖炉旁的微光,不灼人,却稳稳地裹着我的心神。
她今日依旧着一身墨色长袍,料子垂坠如深潭,衣摆扫过青石板时,其上绣着的金色幽冥纹路便随动作流转,时而隐入暗影,时而在天光下透出细碎的光,像将星子揉碎了缝在衣上。一头墨发仅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松松束着,绳结处的线头都磨得泛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发尾还沾着暗红的血晶,那点红落在她冷白的锁骨上,非但不显狰狞,反倒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
山风偶尔卷着竹叶掠过,吹乱她颊边的鬓发,她便抬手,用指腹轻轻将发丝拨至耳后。指尖常年萦绕的黑色雾气,总会在她做这个温柔动作时,习惯性地消散一瞬,露出指节的莹白,仿佛连这带着幽冥气息的力量,都要为她的片刻柔和让步。她也会端起桌上的灵茶,茶盏是素白的瓷,映着她的指尖,茶水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可她只是将杯沿抵着唇,久久不曾饮下,连眉梢都没动过一下。
我潜心运转着灵力,却也能清晰感知到她的目光。我知道,她的心思全在我身上——在我经脉里流转的灵力上,在我丹田内渐趋凝实的金丹上,哪里还分得出半分注意力给那杯茶。那杯在修真界以苦涩闻名的灵茶,此刻即便入了她口,恐怕也尝不出任何滋味,只剩满口的淡然,就像她此刻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专注得忘了周遭一切。
我能清晰触到她目光里的欣慰,那是匠人守着亲手雕琢的璞玉,看着它褪去蒙尘、渐绽光华时,眼底藏不住的满足,温温地裹着我。可每当她的视线掠过我身旁的小狐狸,那抹温柔便会轻轻一顿,像被冻住的流泉,凝滞的间隙里,竟悄悄渗进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淡得像雾,却又真切得能被我捕捉到。
我曾撞见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对着小狐狸的方向隔空虚点,指尖的黑色雾气都收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她垂着眼,用只有风吹得见的声音喃喃:“哼,也不知这毛团有何好,能得你这般时时挂心。”话里带着点嗔怪,可转头,却又会因为我先前那几分在意,忍不住多朝小狐狸看几眼,眼神里缠缠绕绕的,有无奈,有纵容,还有几分连她自己或许都没理清的复杂。
“师尊,小狐狸醒了!”当我收了灵力、睁开眼时,恰好撞进小狐狸那双滴溜溜转的黑眼睛——像浸了星光的墨珠,亮得喜人。我心尖一热,连忙转头唤她,声音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雀跃。
我心头猛地一松,随即掠过一丝隐秘的雀跃——这小家伙总算醒了!有它在,往后刷反派值的速度可不就翻了倍?
顾染清闻声转头,目光落在那刚苏醒、正缩着身子警惕打量四周的小兽身上——银瞳里飞快掠过一丝淡得像雾的不悦,快得如同错觉,下瞬便被她稳稳敛进眼底,只剩惯常的清冷。
她起身时衣摆轻扫过青石板,步履缓得像踏在云絮上,转眼便走到我身旁,袍袖带起的风里裹着几分山间晨露的凉。她微微俯身,凑近我与小狐狸,柔顺的发丝便如墨瀑般垂落,几缕调皮地落在我肩头,轻得像羽毛拂过,惹来一阵细密的痒。“醒了便醒了罢。”她声音柔得像浸了温水,气息如兰似麝,温热地拂过我耳廓时,尾音里却悄悄缠了点别的意味,“你对这小家伙,倒是比修炼还上心几分。”
她抬手,指尖先是朝着小狐狸的头顶探去,眼看要触到那团雪白绒毛时,却在半空轻轻一顿,转而极其自然地拂向我肩头——将那几缕调皮的发丝拢开。可那看似无意的动作里,冰凉的指尖却若有似无擦过我的脖颈,像一片薄雪落在烧红的炭上,细微又清晰的酥麻瞬间窜遍全身。我身子猛地一僵,只觉那处肌肤像是被烫了般,竟隐隐留下了她指尖的触感,久久不散。
我抬眼望她,恰好撞进那双如霜雪淬炼的银瞳里——里面盛着化不开的眷恋与不舍,像沉在深海里的星光,浓稠得能将人裹住,深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的灵魂吸进去,再分不清彼此。
一旁的小狐狸可没我们这般缱绻心思。等它彻底清醒,见我们两人一个眼神温柔缠人、一个目光带着点审视,双双落在自己身上时,顿时弓起身子,雪白的毛都炸起几分,喉咙里挤出“呜呜”的低吼,还朝着我们龇出细小的尖牙,活像只炸毛的小毛球。
阿哩哩心里满是警惕:这两个人族又打什么主意?敢再伸手过来,我定要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瞧见它这副张牙舞爪却没半点威慑力的模样,我嘴角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心里暗自无语:这小家伙,警惕心倒比修炼时的我还强,真是让人又气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