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充满了喧嚣、烟火气和生命活力的夏夜,仿佛一块被精心调色的画布,浓墨重彩,热烈得让人心醉。
……
夏夜,终于褪去了白日最后一丝黏腻的酷热,晚风带着一丝难得的清爽,拂过大学城门口那条永不眠的繁华街道。霓虹灯的彩光与街边小摊的暖黄光晕交织在一起,将空气染成一片迷离的琥珀色。人潮涌动,像一条不知疲倦的河流,充满了年轻的生命力。烧烤摊的孜然香、水果店的甜香、奶茶店的奶盖香,混杂着姑娘们的笑声和少年们的打闹声,构成了一曲独属于夏夜的交响乐。
在这片喧嚣的背景音中,两个女孩子在街角一家鲜榨果汁摊前驻足。其中一个长发及腰,正是周若。她微微歪着头,灵动的手指在菜单上点点画画,叽叽喳喳地跟同伴商量着:“西瓜芒果加养乐多怎么样?还是来个更烈的,百香果柠檬?”
“啊若!”
一声清朗中带着笑意的呼唤,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精准地打破了周若的纠结。她闻声回头,那张明艳大方的脸庞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蕴藏着整片星空,在看清来人时,瞬间弯成了两道漂亮的月牙儿,眼波流转间,尽是藏不住的喜悦。
“绝情绝心周止若,看招!屠龙刀!”来人高高扬起手臂,手里握着一根刚削好皮的、还挂着水珠的青皮甘蔗,大步流星地冲过来,作势要朝她当头劈下。那动作夸张又滑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周若却毫不示弱,柳眉一竖,佯装怒气,抓起摊主刚用牛皮纸袋装好、还滚烫的糖炒栗子,沉声喝道:“看招,没皮没脸乔百川,唐门—暴雨梨花针!”她手腕一抖,那包栗子仿佛真的成了见血封喉的暗器,引得对面的男孩一个激灵。
“女侠饶命,小的给您赔罪了!”乔百川立刻高举双手,夸张地做出投降的姿态,笑嘻嘻地将那根“屠龙刀”递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宠溺,“这根‘神兵利器’孝敬您,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
两人随即嬉笑开来,旁若无人地打闹着,那份默契与熟稔,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旁边一头短发、长着一张可爱娃娃脸的女生——莉莎,正一脸“我早已习惯”的表情,吸着果汁,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对活宝上演年度大戏。她知道,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频道,别人插不进,也听不懂。
……
不久后,街边的烧烤摊上,炭火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孜然和辣椒的香气在空气中霸道地弥漫,勾引着腹中的馋虫。周若、莉莎,还有乔百川三个人围坐一桌。莉莎是个极其识趣的姑娘,她看着眼前这对青梅竹马之间那微妙的、欲言又止的氛围,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机智地灌下最后一口啤酒,豪爽地抹了抹嘴:“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有个报告的资料还没查,明天就要交了!你们慢用,我先撤了!”她起身时,还不忘拍了拍周若的肩膀,压低声音,用小声提醒道:“宿舍门禁十一点,别玩忘了啊!或者……玩得太晚也行,我懂的。”说完,便眨眨眼,溜之大吉。
莉莎的离开,像抽走了桌上的最后一道屏障,只剩下周若和乔百川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紧绷,连周围鼎沸的人声似乎都远去了。
乔百川,一米八五的身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勾勒出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他眉眼英挺,鼻梁高挺,即便不说话,也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场。高中时,他就是校篮球队所向披靡的风云人物,是无数女生日记本里的秘密。而他和周若,是对门邻居,是真正意义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们的关系,像一部情节跌宕的连续剧。小学时,乔百川个子矮,是班里排头,没少被个子蹿得飞快的周若按着头调侃“小不点”,俩人堪称“宿敌”,天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斗智斗勇。
初中时,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人突然间有了男女有别的心思,在楼道里碰到都能尴尬到脸红,恨不得原地蒸发。高中时,周若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乔百川也像雨后的小树苗一样抽条猛长,个子高得让周爸爸天天忧心忡忡,觉得自家这棵水灵灵的小白菜随时可能被邻居家的“猪”拱了。于是,周爸爸开始了风雨无阻的接送大业。而乔家爸妈倒乐见其成,每次见着周家人都笑得合不拢嘴,那眼神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后来,两人仿佛有心灵感应般,考上了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大学。在这座陌生的繁华都市里,熟悉的彼此成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两颗心也自然而然地越靠越近。一切都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仿佛童话的结局触手可及,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意外,发生在大一那年国庆节。乔百川和一群高年级学长学姐去邻市的森林公园徒步穿越,遇上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山体滑坡,在山里失联了整整半个月。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凶多吉少,连周若都哭到绝望时,他却九死一生地被救援队从悬崖下救了出来。被救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休学,去当兵。
家人朋友虽满心不解,但看着他劫后余生的坚毅眼神,还是选择了支持。再后来,他考上了军校,然后就彻底断了音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周若大四快毕业,正为前途迷茫时,乔百川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水灵灵地出现在了她面前。他黑了,瘦了,但更结实了,利落的板寸头下,那双眼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份军人特有的坚毅与锐利,比从前更加深邃,也更加吸引人。
……
“吱啦——”老板将一盘烤得焦黄流油的鸡翅端了上来,那滋滋作响的声音和扑鼻的香气,打断了周若翻涌的思绪。她回过神,才发现乔百川点的,全都是她最爱吃的:烤鸡翅、烤茄子、烤玉米、烤面包片……一样不差,连烤茄子要不要加蒜、鸡翅要刷两面蜜,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若心里说不气是假的。说好的要保持联系,可他考上军校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自己发多少信息,打了多少电话,都石沉大海。她正纠结着等下该从哪件事开始“算账”时,乔百川却放下了筷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摆出了一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若若,”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听我说,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很奇怪,但你必须相信我。”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周若心里毛毛的,却又莫名地有些期待。她以为,他终于要解释了。
“这里,”乔百川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眼前繁华喧嚣的街市,那片人间烟火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某种危机四伏的幻象,最终,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脸上,“很快会变得非常非常危险。你必须离开,回家,越快越好。不要问为什么,不要犹豫,立刻回去。”
周若听了,彻底懵了。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合在一起,怎么就突然听不懂了?什么叫“这里很危险!”这里不是她熟悉的、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吗?是那个她和闺蜜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分享无数快乐时光的地方吗?危险在哪里?是恐怖袭击还是自然灾害?
可是,看着乔百川那张写满“我很严肃,我不是在开玩笑”的紧绷脸庞,看着他眼神深处那份不容错辨的焦急与恐惧,周若不知为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双目璀璨,熠熠生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觉得他可能是在部队待久了,脑子有点不正常,用这种笨拙又中二的方式,来表达他对自己的关心。
乔百川却彻底糊涂了。他都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了,她不应该是害怕或者追问吗?怎么会是笑?可他看着周若笑得眼睛弯弯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被自己逗笑时的月牙儿,心头那点刚升起的气恼和无力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明白了,她没懂,但她信他。
周若当然懂。她虽然不知道乔百川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那种发自内心地担心她、保护她的情绪,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连接。大四的下半学期,课程本就不多,完全可以以实习的名义提前回去。或许,他只是用这种方式,想让她早点离开,好单独跟她解释这些年的一切。
“好,”她止住笑,认真地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我回家。”
……
记忆的洪流轰然退去,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床上温暖的被窝里。窗外天色微亮,怀里的“妹”(一只猫)睡得正香,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传递着安稳与平和。
然而,我的心跳却快得像要挣脱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冰冷的恐惧。
周若……
我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这一次,它不再是一个空洞的符号,不再是一个被困在废墟里的陌生女孩。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笑会痛、会因为一包糖炒栗子而佯装生气、会因为一句笨拙的关心而笑弯了眼睛的灵魂。
那个穿着鲜红色冲锋衣、在绝望中用尽全力呼唤“我是周若”的幸存者,和这个在夏夜烧烤摊上笑靥如花、眼如月牙的女孩,终于在我的脑海中,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乔百川的警告……“这里很快会变得非常非常危险。”
那不是一句玩笑,不是一句中二的妄言,而是一个残酷的、血淋淋的预言。他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他拼了命地想把她从那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拽出来。
那么,周若……你听到了吗?你真的听懂了吗?你……回家了吗?
还是说,你只是像那个夏夜一样,以为那是一场笨拙的关心,笑着点了点头,却从未真正离开?
啊若!
若若,你在哪里?
那声音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穿过层层叠叠的黑暗,带着一丝熟悉的焦急,温柔地搔刮着她的耳膜。是幻觉吗?她分不清。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溢出。意识,像一艘沉船,正缓慢而艰难地从漆黑冰冷的海底上浮。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但意外地平坦,仿佛是命运在她被掩埋的途中,吝啬地留下了一方小小的、可以喘息的棺木。
她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钢筋水泥的狰狞,也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一片没有被光线、雾霾,甚至一丝云翳污染过的,纯粹得令人心碎的夜空。深邃如最上等的丝绒,上面缀满了亿万颗钻石般的星辰,璀璨、明亮,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壮丽,泼洒在她眼前。那银河横贯天际,漂亮得不像话,漂亮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她想哭,却发现连流泪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那座山一般的废墟底下爬出来的。记忆的最后,是倾盆的暴雨,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大地撕裂的怒吼。怎么一觉醒来,暴雨停歇,连天空都变得如此宁静?
她试着深吸一口气,却立刻被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攫住。肋骨,断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胸腔里搅动。她想动一下,左脚脚踝处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烧感,那是扭伤的信号。全身的皮肤,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挫伤和擦伤的疼痛,仿佛被无数只粗糙的手狠狠蹂躏过。
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她努力地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破碎的空白。昏迷前发生了什么?那场暴雨里,她身边有谁?是同学,是朋友,还是……?
其他人在哪里?
她猛地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颈部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环顾四周,被森林的植被包围着,在星光下泛着冷光的钢筋与瓦砾。它们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埋葬着曾经的繁华与生命。
为什么……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脏。巨大的孤独感和被遗弃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肉体的痛苦。
她不记得灾难是如何发生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幸存的,更不记得,为什么在这片死亡的废墟之上,只有她一个人,被这片美丽得令人绝望的星空,冷漠地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