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稍歇,他回到车上,没有理会湿透的衣服,继续驶向村子。
村子确实变了样,很多老屋翻新了,也盖起了不少小楼。
但村支书家的那栋二层小楼,位置却没变,只是外墙看起来比记忆里旧了许多。他把车停在支书家旁边的空地上。
听到车声,老支书推门出来,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访客和这辆不属于本村的车。
村支书真的老了,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佝偻,但眉眼间还是杨志伟记忆中的那份敦厚和警惕。
“你是?”村支书眯着眼打量他。
杨志伟赶紧下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挤出一个笑容:“三叔,是我啊,杨志伟!小时候您常带着我们去河里摸鱼的那个小杨!”
村支书愣了几秒,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绽出惊喜的笑容,上前用力拍他的胳膊:“哎呀!是小杨!杨志伟!长这么大了,变样了,支书老眼昏花,一时没认出来!你怎么淋得透湿?快进屋换身干衣服!我那有多的衣服,你穿着肯定合身!你咋突然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年村里变化可大了,路修好了,那边还搞了果园……”
村支书热情地拉着他就往屋里走,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
杨志伟心里一暖,但打断了村支书的话,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支书,衣服我就不换了,我车上有干的。我……我就是回来看看,马上就得走。”他指着自己的车,“我后备箱里,给村里孩子们买了一些书、文具,还有点体育用品,是我的一点心意。没有您,没有村子,我当年肯定走不出这座大山。”
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和一张折叠好的文件,塞到老支书手里,语速加快:“这个,车钥匙,还有我在城里那套房子的房产证,我也都办好了手续,一起捐给村里。怎么处理,您和村里决定。我……我先走了!”
“小杨?你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这……这怎么回事?说清楚!”老支书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礼”搞懵了,捏着钥匙和房产证,急切地想问个明白,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担忧。
但杨志伟不再解释,他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村外来时路的方向,狂奔起来。
雨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跑得很快,他知道年纪已大的支书绝对追不上他,就像小时候,支书带着他们这群皮猴子漫山遍野跑时,他们总能轻易地把动作稍慢的支书“甩”在后面一样。
“小杨!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老支书焦急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却越来越远。
杨志伟没有回头,他只是拼命地跑着,迎着风雨,仿佛要跑过时间,跑回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迷路的野花差点把他引向更深沉的黄昏,他现在是一个走出十万大山的“将军”。
剧烈的奔跑让他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丝灌入肺腑,带来刺痛感,却也带来一种异样的清醒。
他忽然深刻地意识到,人类用如此脆弱易朽的血肉之躯,竟能承载如此丰富、奢侈的体验——会遗忘、会犯错、会为无意义的小事热泪盈眶,会为渺茫的希望奋不顾身。
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依然有力的搏动,喃喃自语:
“还是……不想死啊。” 一股强烈的、对生命本身的眷恋涌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求生,“原来,能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神迹。”
然而,路有尽头。冬日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当他终于力竭,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老树上喘息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甚至能看见天际隐隐闪烁的星辰——那是他即将前往的“晨星”吗?
他摸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支了。
他点燃,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过肺,带来短暂的麻痹与平静——这是他在地球人生中的最后一支烟。
时间到了,他拿出那个特制的VR眼罩,毫不犹豫地戴上,靠坐在树干下。
应该出现的克隆舱却没有出现,眼前陷入一片彻底的漆黑,寂静无声。
“我……死了吗?” 一个念头本能地浮现。
“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 突然,一个欢脱欠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眼前的黑暗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避难所熟悉的金属天花板,以及鹿头鲁哥那张凑得极近的、毛茸茸的鹿脸,“我就猜到你这个时候准时上线!这个点Npc们刚‘醒’,据点才开始运营!怎么样,这个欢迎仪式惊不惊喜?”
鹿头看着草根将军的克隆舱打开,特么把手放在草根将军还没睁开的眼睛上了。
草根将军将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气得想骂娘:“滚啊!”
这混蛋,知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但骂完之后,他看着鹿头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避难所环境,感受着这具在游戏中充满活力的、没有任何病痛的身体,他忽然又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泪,也带着一种彻底解脱后的轻松。
“不是吧哥,你怎么被我吓哭了?”鹿头歪着脑袋,凑近看了看草根将军的脸。
“没事,我感觉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有点开心。”
“你丫的人被吓傻了?!”
此时的地球上,几个被电视人操控的人类把杨志伟剥光了,抬着杨志伟的身体进入了一个“真 隐身”直升机,然后离开了。
现场只留下一堆湿透的衣物、一个小笔记本和一部写了遗书的手机。
杨志伟的突然失联让好兄弟阿亮心急如焚,好兄弟本身警察,他第一时间通过警方监控查到了他的动向——他看见杨志伟的车开往了一个山村。
阿亮立刻联系上该村的村支书,电话那头的村支书一听是打听杨志伟,语气顿时凝重起来:“他人不见了!只有一堆衣物!你快来看看吧!”
村支书立刻带着阿亮,沿着泥泞的乡间小路寻找。
雨水冲刷过的土地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直到他们在村后山那片杨志伟小时候最爱的油菜花田边,发现了叠放整齐的衣物——一件褪色的黑色夹克、一条蓝色牛仔裤,还有一部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
“这是小杨的衣服!”阿亮认了出来,声音有些发颤。
阿亮蹲下身,颤抖着拿起手机,尝试了几个杨志伟的生日,屏幕居然解锁了。
最近的通话记录寥寥无几,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杨志伟在花田里的自拍,面容憔悴却带着奇异的平静。
村支书这才从阿亮那里得知,杨志伟患了绝症,已经化疗过几次,然后他就放弃了治疗,甚至戴着假发。
“他轻生了?附近没有任何痕迹啊!”阿亮着急了,此刻的任何警察专业技术却发挥不到任何作用。
“报警!必须马上报警!”村支书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
他立刻掏出自己的老式手机,拨通了镇派出所的电话,语速飞快地描述了情况:村民杨志伟疑似身患重病,目前人在后山失踪,只发现遗留的衣物,情况危急,请求立即派人搜寻 。
“我也是警察,太奇怪了,衣服在这里叠好之后,就没有任何痕迹了,这不寻常。”阿亮低咕着。
等待警察到来的时间里,山风吹得人发冷。
阿亮无意识地滑动着杨志伟的手机,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突然,一个名为“恐游老司机”奇怪qq群吸引了他的注意,里面还有一个游戏链接。
他想起大概前天,杨志伟曾给他转发过一个游戏预约链接,还半开玩笑地说什么“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可能就在那里”,当时阿亮只当是好友开玩笑,吹嘘那个游戏有多好玩呢。
鬼使神差地,阿亮在自己手机上点开了那个链接。
精美的游戏界面出现了,下面是一行小字:“沉浸式跨维度体验,预约资格限量发放”,背景是诡异的废土风格图案。
阿亮的心跳莫名加速,他下意识地点击了屏幕下方那个闪烁的“预约”按钮 。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划破了山村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