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工业区七号工地的夯机声震得测试台上的千分表指针乱颤，齐铁军用棉纱裹住苏联技术手册，在二十吨液压机的阴影里核对密封环参数。省石化分厂的水泥地基正在五十米外浇筑，沈雪梅的铝饭盒搁在混凝土搅拌机的操纵杆上，里面盛着不同批次的密封胶样本。
齐工，特区管委会的加急批文！赵红英踩着新鲜的水泥脚印冲进车间，的确良衬衫别着合资企业筹备处的塑料胸牌。她展开盖着骑缝章的文件，油墨未干的进口设备免税许可字样叠在液压机的合格证上。
沈雪梅用医用托盘托着三枚密封环走来，不锈钢盘面倒映着车间顶棚的环形灯：文婷刚来电，苏联手册里的过盈配合系数要修正0.002。她沾着硅酮胶的手指在批文空白处列算式，赵红英的圆珠笔顺势在免税清单上添了台西德光谱仪。
液压机突然爆发的轰鸣吞没了谈话声，齐铁军盯着压力表上跳动的指针。去年突破的密封技术在新设备前显得脆弱——苏联标准里的液压值对应的是零下二十度的西伯利亚工况，在特区梅雨季的湿热里，橡胶密封件正以每小时0.03毫米的速度变形。
去码头！齐铁军抓起被油污板结的劳保手套，那批日本产的丁腈橡胶该到港了。他绕过正在立牌的省石化深城特种油料公司，看见方敏工程师正用俄语呵斥安装管道的越南劳工，勃发号施令时的喉结颤动与陆文婷父亲老照片里的姿态如出一辙。
招商局码头的集装箱堆场泛着海盐的腥气，赵红英用合资企业批文劈开海关的人墙。二十个印着三菱标志的木箱在烈日下蒸腾出刺鼻的化学味，沈雪梅用手术刀划开橡胶样本时，齐铁军正将苏联手册按在集装箱铁皮上比对耐候性参数。
热老化系数差七个百分点！沈雪梅的镊子夹着膨胀变形的橡胶片，按文婷给的公式，在特区气候下使用寿命要缩短三分之一。她的医用剪刀剪开海关封条，露出日本产橡胶内层发白的截面。
赵红英突然跳上集装箱顶端，的确良衬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三菱商社的人说可以换货，但要用蛇口的地皮抵押。她扬起的合资企业章程被海鸥啄了个洞，恰好露出土地转让条款的页码。
特区管委会的吊扇在午后的会议室里搅动着热浪，齐铁军用液压机密封件当镇纸压住图纸。管委会主任的茶杯下压着泛潮的《特区土地管理条例》试行稿，第二十七条关于工业用地转让的条款还打着钢笔修改的补丁。
只要签三年对赌协议，地皮就能先批下来！赵红英的圆珠笔戳着三菱提供的合同附件，他们保证下批货按苏联耐候标准生产......她的声音突然被窗外的夯机声打断，省石化分厂的打桩机正在五百米外砸地基。
沈雪梅突然举起铝饭盒：日本橡胶在湿热环境下释放的硫化物超标四倍。她将劳保局刚发的《特区职业病防治暂行规定》拍在桌上，第三章第五条用红笔划着波浪线。
管委会的电话铃刺破僵局，齐铁军抓起听筒听见陆文婷的喘息：莫斯科档案馆解禁了！我父亲1965年的舰船密封材料报告......背景音里传来传真机的吱呀声，泛黄的俄文图纸正从列宁格勒的寒冬穿越到特区的盛夏。
用地皮换技术！赵红英突然在合同上画出新条款，但三菱要提供耐候性改良配方。她蘸着橡胶样本上的白色析出物签字，沈雪梅的医用胶布正好贴住赔偿金额的小数点。
当三菱的货轮重新启航时，齐铁军在码头仓库调配新型密封胶。苏联公式里的温度补偿项叠加日本改性剂，在液压机的轰鸣中呈现出奇异的稳定性。方敏工程师用俄语哼着《喀秋莎》调试反应釜，他挽起袖口时露出的潜艇锚纹身，让沈雪梅想起陆文婷父亲档案里的黑海舰队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