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农庄裹在淡雾里，霜气沾在睫毛上，一眨就落进衣领，凉得人一激灵。红薯苗床的草帘上凝着米粒大的霜花，沈砚蹲下身掀开一角，淡紫色的新叶裹着晨露，指尖蹭过去，能摸到叶片上细细的绒毛——这是昨晚刚抽的芽，要是被冻着，半个月的心血就白费了。
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闷响，混着铠甲铜片的碰撞声。他回头就见柳云舟摔在田埂上，四脚朝天，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啃完的红薯糕，糕渣掉进铠甲缝里，痒得他直扭身子：“哎哟！这破霜地太滑了！”
“你这是练枪还是练摔跤？”沈砚走过去拉他，指腹蹭掉他嘴角的糕渣，忍不住笑，“昨天刚夸你在黑风寨刺穿北狄人，今天就摔成这样，护庄队的弟兄要是看见，能笑到秋收。”
柳云舟爬起来，拍铠甲上的泥时，从甲缝里掉出两粒红薯渣，他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我这是脚滑！又不是没站稳！”他突然想起正事，眼睛一亮，“对了沈砚，三天后的太后生辰宴，我穿这身铠甲去怎么样？比锦袍威风多了，谁见了都得怕！”
“宫宴穿铠甲像去打仗，”沈砚帮他摘去肩上的草屑，“太后生辰讲究喜庆，你穿铠甲进去，皇上还以为你要逼宫。一会儿让福伯给你找件天青锦袍，再教你三遍‘三跪九叩’，别到时候给太后请安，跪错了次数。”
正说着，柳清鸢提着食盒走过来，竹编食盒上盖着蓝布，掀开时热气裹着甜香扑脸——里面是刚蒸好的红薯馒头，个头比拳头还大，表皮泛着油光：“别聊了，先吃早饭。爹刚派人送来密信，京城里不对劲。”
沈砚接过密信，信纸是柳承毅常用的洒金宣，边角却有些褶皱，显是仓促间塞进信封的。字迹比平时潦草，墨渍都晕了：“宁王与国舅爷密谈时，提到‘生辰宴动手’，还说要‘借沈砚的人头用用’。另外，李太傅最近三天去了宁王府两次，每次都关着门说话，连伺候的丫鬟都不许靠近。”
“借我的人头？”沈砚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纸边都被捏得起了毛，“他们是想在生辰宴上栽赃我谋反，好趁机把柳家一网打尽——这招跟构陷爹‘通敌’时一模一样，没什么新意。”
柳清鸢咬了咬唇，把一个红薯馒头递到他手里：“那我们还去吗？万一皇宫是陷阱……”
“必须去。”沈砚咬了口馒头，甜香压下心里的沉郁，“生辰宴是皇宫的场合，有满朝文武在，宁王再大胆也不敢公然动手。而且我们手里有他私通北狄的布防图，还有东宫令牌——只要能在皇上面前呈上去，他就没辙。”
柳云舟拍着胸脯，铠甲又“哐当”响：“对！我们去！我带着护庄队的弟兄，谁敢动沈砚，我就用长枪扎他！上次刺穿北狄人的手感，我还没忘呢！”
“护庄队不能带，”沈砚摇了摇头，“宫宴有规矩，除了王公贵族和官员，外人不许进。不过我已经让赵虎联系王诚了，他会带两百禁军在朱雀门等着，只要看到我们举红色灯笼，就冲进去接应。”
吃过早饭，沈砚去了农庄东头的铁匠铺。王铁匠正蹲在炉边打犁头，风箱拉得“呼嗒”响，火星子溅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铁砧上放着个没完工的木架——是沈砚画的双轮犁图纸，比传统曲辕犁多了个枣木小轮，犁柄处还加了防滑的麻绳。
“沈公子！你来得正好！”王铁匠放下锤子，用袖子擦了把汗，黝黑的脸上满是笑，“这双轮犁的轮子我用枣木做的，泡过桐油，结实得很！昨天我让我儿子试过，拉着走比曲辕犁轻一半，一亩地能省半个时辰！”
沈砚走过去握住犁柄，往前推了推，果然比曲辕犁省力不少——现代的力学原理在古代还挺好使。“好！再做十架，分给农户们用。”他指着铁匠铺墙角的红薯苗，“你上次说想种两亩红薯，我让人给你留了苗床，今天就能栽，张老栓会来教你堆肥。”
王铁匠眼睛一亮，手里的锤子都忘了放：“真的？谢谢沈公子！我家那口子昨天还跟我念叨，说去年冬天娃冻得没棉袄穿，要是种了红薯，今年冬天就能给娃扯块新布做衣裳了！”
旁边几个来等农具的农户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什么时候能领双轮犁。“大家别急，”沈砚笑着摆手，“再过两天，十架双轮犁就能做好，到时候按户分，每家都有。另外，红薯苗也够了，想种的农户现在就能去张老栓那儿领，晚了可就没了。”
农户们欢呼起来，张老栓挤在前头，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三圈：“沈公子真是活菩萨！去年冬天我们吃树皮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年能有双轮犁用，还能种上高产的红薯？”
沈砚看着农户们的笑脸，心里踏实了些——宁王总以为靠阴谋就能颠覆朝廷，却不知道民心才是最硬的靠山。这些把希望寄托在红薯和双轮犁上的农户，就是他在京郊最坚实的后盾。
中午时分，赵虎骑着马从京城方向回来，马身上的汗把毛都浸湿了，他翻身下马时，差点摔在地上：“沈公子！不好了！王诚千户说，宁王昨天让人伪造了份密信，上面写着你跟北狄密使约定‘生辰宴当天打开宫门，放北狄人进城’，还盖了个假的‘锦衣卫印’！”
“假密信？”沈砚皱起眉头，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锦衣卫腰牌，递到赵虎面前，“你看这真腰牌上的印，右下角刻着‘靖难余脉’四个字的暗纹，是锦衣卫独有的，假的肯定没有。而且我们手里有真的布防图，上面有北狄人的狼头印，跟假密信一对质，就能戳穿他的阴谋。”
柳云舟凑过来看腰牌，眼睛都快贴上去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暗纹：“哪有‘靖难余脉’？我怎么没看见？沈砚你是不是骗我？”
沈砚无奈地把腰牌转了个角度，对着阳光：“你往这边看，光线斜着才能看见。平时让你多观察，你就知道练枪。”
柳云舟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那我们要不要也伪造份密信，揭穿宁王？”
“不用。”沈砚把腰牌收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们准备点实在的——赵虎，你去把农庄的粮囤清点一下，把去年冬天晒的红薯干装十袋，我们带进宫。生辰宴上肯定有不少官员，让他们尝尝红薯干，既显得我们重视太后生辰，又能趁机推广红薯，一举两得。”
赵虎领命而去，柳清鸢看着沈砚有条不紊的样子，心里的慌乱渐渐散了：“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李太傅那边，我们得多注意——他跟宁王勾结，肯定还有别的阴谋，不会只栽赃这么简单。”
“嗯。”沈砚从怀里掏出之前那封带“李”字印记的密信，指尖蹭过那个浅淡的印记，“你看这印记，跟李太傅给我们的黑风寨线索纸条上的印记一模一样。我总觉得，他不是真的跟宁王一条心——李太傅当年是前太子的老师，说不定他一直在查东宫旧案，想借我们的手扳倒宁王，自己再查清前太子的死因。”
柳云舟挠了挠头：“那他为什么帮我们找东宫令牌？直接自己找不行吗？”
“他找不到。”沈砚把密信收好，“东宫令牌藏在黑风寨，吴老三是宁王的人，李太傅没理由冒险去抢。我们不一样，我们跟宁王有仇，肯定会跟吴老三硬拼，他正好坐收渔利。”
下午，沈砚带着柳云舟去了京郊的禁军大营。王诚正在营里练刀，穿件红色号服，腰间挂着虎头牌，刀风扫过木桩，“咔嚓”一声就把木桩劈成了两半。看到他们来，赶紧收刀迎上来：“沈特使！你们来了！”
“王千户，准备得怎么样了？”沈砚问道，目光扫过营里的士兵——两百个禁军站成整齐的队伍，手里拿着长枪，枪尖闪着冷光。
“都准备好了！”王诚指着营门口的红色灯笼，“生辰宴那天，我们在朱雀门等着，只要看到你们举这个灯笼，我就带弟兄们冲进去。另外，我还查到个消息——宁王在宫里安插了十个奸细，都是他的亲卫假扮的太监，最近总在御膳房和宫门附近晃，你们在宫里要多注意。”
柳云舟握着腰间的短刀，拍了拍胸脯：“放心！我会保护好沈砚和姐姐的！谁要是敢当奸细，我就用短刀扎他！”
王诚忍不住笑：“柳二公子长大了，比上次见面稳重多了。不过宫宴上不能带短刀，你得把刀留下——要是真出事，我会带人冲进去，不用你动手。”
柳云舟的脸瞬间垮了，像霜打的茄子：“不能带刀啊？那我怎么保护他们？我总不能用拳头跟奸细打吧？”
“你可以学礼仪啊。”沈砚拍了拍他的肩，“宫宴上的礼仪学好了，别给我们惹麻烦，就是帮大忙了。比如给太后敬酒的时候，别把酒杯摔了，别把‘太后千岁’说成‘太后万岁’，这些都很重要。”
柳云舟赶紧点头，掏出个小本子——是沈砚教他用的，上面记着宫宴礼仪，字写得歪歪扭扭：“我肯定学好！昨天福伯教我‘三跪九叩’，我练了五十遍，再也不会跪错了！”
回到农庄时，天已经快黑了。夕阳把苗床染成了金黄色，农户们正在给红薯苗浇温水——沈砚说过，冻水会伤根，所以农户们每天都把水晒热了再浇。看到沈砚他们回来，张老栓提着个粗布包跑过来，里面装着红薯干：“沈公子，这是我家孙子帮我晒的，晒了三天，甜得很！你带进宫里给皇上和太后尝尝，让他们也知道我们农户种的红薯好吃。”
沈砚接过布包，能闻到里面的甜香，布角还绣着个小小的“平安”：“谢谢张老栓，我肯定会给皇上和太后尝尝的。”
晚上，农庄里的灯都亮了。柳清鸢坐在桌边缝腰带，上面绣着朵小小的红薯花，针脚细密——是给沈砚生辰宴穿的。突然，她的手顿了一下，针扎进了指尖，渗出一点血珠。
“怎么了？”沈砚赶紧递过帕子，“要是累了就先歇着，腰带明天再缝也不迟。”
“没事。”柳清鸢擦了擦指尖，“就是有点慌，总觉得生辰宴不会顺利。”
柳云舟坐在旁边，手里拿着礼仪本子，嘴里念念有词：“太后生辰，要行三跪九叩礼，敬酒要双手……”他突然抬头，“沈砚，要是我们在宫里出事，农庄怎么办？苗床和粮囤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好了。”沈砚指了指窗外，赵虎正带着护庄队的弟兄巡逻，手里拿着灯笼，“赵虎带二十个弟兄守在农庄，分三班巡逻。张老栓组织农户们互相照应，每家出一个人，拿着锄头在苗床附近转——宁王的人要是敢来，肯定讨不到好。”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动作快得像猫。沈砚赶紧拔出短刀，追了出去，黑影却已经翻出了院墙，只留下一张纸在地上。他捡起来一看，是张农庄的地形图，上面用红点标着苗床、粮囤，还有地窖——那是藏红薯种的地方。
“是宁王的探子！”沈砚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不仅想在宫宴上害我们，还想烧了苗床和粮囤，让京郊农户没饭吃——好趁机煽动民心，推翻皇上。”
柳云舟急得围着石碾子转圈圈：“那怎么办？我们去宫宴了，没人保护农庄！”
“别慌。”沈砚把地形图折好，“我让赵虎把红薯种搬到农户家里，每家藏一点，就算苗床被烧，我们还有种子。另外，让农户们在粮囤周围挖条浅沟，灌上煤油——要是有人想烧粮囤，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赵虎很快就来了，听到安排，立刻点头：“沈公子放心！我保证看好农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宁王的人破坏苗床和粮囤！”
而在京城的宁王府里，书房的灯还亮着。宁王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伪造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太傅，这密信做得不错，连户部尚书都没看出破绽。”
李太傅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锦盒，里面装着支毒箭——箭头上涂着黑色的药膏，是“牵机引”的改良版，见血封喉：“生辰宴那天，我会安排人在殿外放箭，射中皇上的袖口，不会伤要害。然后把这支毒箭扔在沈砚附近，说他想刺杀皇上——到时候，你再带着御林军冲进宫，就能以‘护驾’的名义控制皇宫。”
“好！”宁王眼里满是兴奋，手指敲击着桌面，“只要控制了皇宫，我就是大靖的皇帝！到时候，我封你为丞相！”
李太傅笑了笑，眼里却闪过一丝算计。他袖口藏着半封血书——是前太子的绝笔，上面写着“李太傅救我”。他要的不是丞相之位，而是借着生辰宴，揭穿宁王和外戚党的阴谋，再拿出血书，让皇上查清东宫旧案——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支持他，大靖的实权，自然会落到他手里。
深夜的京郊，雾气又浓了起来。沈砚坐在书桌前，整理着东宫令牌和布防图，心里却在想——李太傅的阴谋，比宁王更难对付。这个表面中立的老狐狸，才是东宫旧案里最危险的人。
第二天一早，沈砚带着柳清鸢和柳云舟，骑着马往京城走。农庄的农户们都来送行，站在路边，手里拿着红薯苗、红薯干，还有自家织的粗布。张老栓跑在前头，把一个装着红薯干的布包塞进沈砚手里：“沈公子，路上小心！我们等着你们回来，一起用双轮犁种红薯！”
“放心！我们肯定会回来的！”沈砚挥了挥手，骑着马往京城的方向走。马蹄踏在霜地上，声音越来越远，农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里。
柳云舟坐在马背上，手紧紧攥着靴筒里的短刀——他还是偷偷带了，手心都出了汗。“沈砚，姐姐，这次生辰宴，我肯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很坚定，“我会保护好你们！”
沈砚和柳清鸢对视一眼，都笑了。沈砚拍了拍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去：“我们一起面对。”
京城的城门越来越近，朱红的宫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沈砚握紧了怀里的东宫令牌和布防图，指腹蹭过令牌上的龙纹——一场关乎柳家生死、关乎大靖安危的较量，即将开始。
就在他们快要进城门时，福伯突然骑着马追了上来，脸色惨白：“公子！大小姐！不好了！宫里的李公公……李公公被宁王抓了！说他是柳家的奸细，要在生辰宴前杀了他！”
沈砚的心里一沉——李公公是柳承毅的旧部，本来要在宫门口接应他们，现在被抓，生辰宴的布局，一下子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