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边界正在崩塌,化作无数剃刀般的碎片,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搅动。
祁诀蜷缩在冰冷的断梁之下,身体的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经脉中那条肆虐的火蛇。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灌满沸水的瓷瓶,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那枚曾数次救他于危难的玉牒,此刻却冰冷得如同一块顽石,在他紧握的掌心毫无反应,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静心!”
一声清叱穿透混乱的感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
沈微单膝跪地,指尖夹着一张符箓,迅疾如电,精准地贴在祁诀的心口。
符箓上微光一闪,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渗入,暂时压制住了那焚心蚀骨的灼痛。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祁诀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冷汗将他的鬓发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
沈微的眉头紧紧锁住,她的目光越过祁诀,投向那片漆黑的夜空中残留的血色字迹——当自盲。
诅咒?不……这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冷酷到不带任何感情的提示。
在这片被“阴戏”笼罩的领域,所有的超自然现象都遵循着某种诡异的逻辑。
看得见,反而会陷入更深的迷障。
那么,想要看清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看不见”。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沈微心中成型。
她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玉片,正是【律令摹写】的碎片。
她没有丝毫迟疑,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滚落,带着她的灵力与意志,成为了最好的墨。
以地为纸,以血为引。
她的手指在布满瓦砾的地面上飞速划动,一道道玄奥的符文在血色下蔓延、交织,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个符阵骤然亮起,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之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嗡——
空气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鸣。
原本死寂的废墟之上,时光仿佛倒流,三道虚幻而扭曲的身影在符阵的光芒中缓缓凝聚成形。
左侧的,是那戏班班主。
他身上的油彩已经剥落大半,露出底下那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
他的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我唱了一辈子生离死别,唱了一辈子爱恨情仇……可凭什么,人生就只能是悲剧收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不甘。
沈微站起身,直视着他,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你恨的不是悲剧,而是那些只懂叫好的观众。可你忘了,你才是那个最渴望被看见,最渴望得到一句真正喝彩的人。”
班主的虚影猛地一震,空洞的
右侧,花小楼的幻影手持折扇,身形飘忽,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并非因怨恨而留,而是因为……百年了,始终无人为他敲响那一声散场的锣,无人替他谢幕。”
而在角落里,那个叫好鬼蜷缩成一团,面容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它曾是这出悲剧最忠实的拥趸,以观众的“叫好”为食粮。
可当它亲眼目睹悲剧被强行扭转为一场闹剧时,它的信仰崩塌了。
构成它存在的根基正在瓦解,整个身影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消散。
戏台三问,审的不是鬼,是人心中的执念。
沈微的目光扫过三道虚影,脑中飞速推演。
她明白了,“阴戏连台”的本质,并非一场审判,而是一个巨大的“执念剧场”。
所有被拉上台的人,都只是被推到台前的“演员”,是被迫表演的“被看者”。
而真正的“观众”,是那些藏在幕后,从未登台,却一手制造了所有执念的“东西”!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剑,直刺班主残念的核心:“你选中祁诀,不仅是因为他能看穿虚妄,更是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是一个用表演来掩盖真实自我的骗子!”
班主的残念沉默了。
废墟中的风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他身上油彩碎裂的细微声响。
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而悠长:“因为……他能破局。而我,只能在同一出戏里,重复百年。”
他缓缓抬起那只虚幻的手,指向戏台早已坍塌的地基深处,“这出戏的根,在这里……但看戏的人,从来不在台下。”
就在这时,一直强忍剧痛的祁诀,猛地一咬牙,竟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从腰间抽出那柄褪色的桃木剑,剑身上还残留着之前战斗的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以为他要攻击那些虚影。
然而,祁诀的下一个动作,却让沈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将剑尖对准任何一个鬼魅,而是反手一转,将锋利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双眼!
“既然规则是要我自盲……”他的声音因痛苦而嘶哑,却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决绝,“那我就……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桃木剑已然划下!
然而,剑锋并未真正刺入眼球。
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祁诀手腕一抖,剑锋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擦着眼皮掠过,同时,他体内仅存的微弱力量瞬间催动了【誓愿共鸣】!
这并非攻击技能,而是通过强大的意志与某种“规则”产生共鸣,以自身为媒介献上“祭品”,从而达成誓愿。
他献祭的,是“看见”这个概念!
一蓬血雾凭空炸开,完全是魔术师的手法,却在【誓愿共鸣】的加持下,模拟出了“自残仪式”应有的惨烈气息。
一股强大的规则之力瞬间降临,认可了这场“表演”。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以假乱真,好一个‘假盲见真’!”
班主的残念见状,竟仰天大笑三声,笑声中带着释然与赞许。
他那虚幻的身影骤然变得清晰,仿佛回光返照。
他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祁诀的眉心。
一道信息洪流涌入祁诀的脑海。
“戏台三问,终有答案……那看戏的,究竟是谁?”
“是‘记录者’,亦是……‘篡改者’。”
班主的声音在祁诀的意识深处留下最后的回响,随后,他的残念彻底烟消云散。
祁诀应声倒地,双目紧闭,鲜血淋漓,看上去凄惨无比。
然而,他并未真正“失明”。
恰恰相反,当视觉被“献祭”之后,他其余的四感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了。
他的耳朵,他的皮肤,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此刻变成了一部最精密的雷达。
就在这极致的感知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地底深处的频率。
咚……咚……咚……
那是一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跳动,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
这频率,与当初阿聋在精神病院深处感知到的“系统心跳”,如出一辙!
沈微立刻上前扶住他,压低声音,语气中难掩惊叹:“规则要你失能,你却用一场骗局,换来了真正的洞察力。”
祁诀还没来得及回应,夜空之上,风云再变。
那刚刚散去的血色,再次凝聚,一行更加狰狞,更加充满恶意的新字,缓缓浮现,仿佛是对他“破局”行为的嘲弄与惩罚。
第五幕:盲者见,当自焚。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
刚破一局,迎来的却是更绝望的死局。
自盲尚可作伪,自焚,又该如何用一场“表演”来欺骗规则?
废墟的深处,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缕比黑夜更深沉的黑烟,悄无声息地从地底裂缝中溢出。
它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毒蛇,蜿蜒着,游移着,最终缠上了祁诀跌落在旁的桃木剑剑穗,然后隐没其中,再无声息。
沈微扶着祁诀,目光从夜空中的血字,缓缓移到脚下这片狼藉的废墟。
班主、花小楼、叫好鬼……他们的执念构成了这个舞台。
班主最后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回荡:“根,在这里……看戏的人,不在台下。”
自焚……焚烧……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野火般在她心中燎原。
她的眼神骤然一变,之前所有的凝重与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然。
她的视线扫过每一块断壁残垣,每一根焦黑的梁木,那不再是废墟,而是一堆等待点燃的薪柴。
她缓缓松开祁诀,站直了身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桀骜的弧度。
既然观众不想让这出戏落幕,那就连同整个戏台,一起烧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