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水位,骤然上涨。
温热的洗澡水漫过了苏宛月的香肩,带着一丝不属于她的灼热温度。
她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每一寸血肉都仿佛被瞬间冰封。
赵十郎的身体终于完全沉入水中,带起的浑浊水波,轻轻拍打在苏宛月的后背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浓烈刺鼻的腥臭,正在飞速地污染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原本清澈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灰黑。
苏宛月死死咬住下唇,将自己缩在浴桶的最角落,恨不得能穿透木板,逃离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空间。
她不敢回头。
她甚至不敢呼吸。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都在身后那个男人进入浴桶的瞬间,被彻底撞得粉碎。
我疯了。
我一定是疯了!
怎么会……怎么会让他进来?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尖叫。
赵十郎没有动。
他只是靠在另一侧的桶壁上,感受着温水包裹住身体的舒适,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尴尬。
他的五感被强化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
他能听到苏宛月那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他能闻到,水汽中,她身上那股雨后青莲般的体香,正被自己身上排出的污秽无情地侵蚀。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脊背,每一寸肌肉都写满了抗拒与惊惶。
这个决定,对她而言,赌上的是名节,是她作为当家主母的尊严。
可她还是做了。
仅仅因为,再烧一锅水,会吵醒其他人。
仅仅因为,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这个女人……
赵十郎胸腔里的烦闷似乎也随之排出少许。
他开始清洗自己。
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水声。
黑色的油泥从他的皮肤上被搓下,迅速溶于水中,让那桶水变得更加不堪入目。
苏宛月能感觉到身后的水流在涌动。
她能想象出那副画面。
这让她本就红透了的脸颊,更是烫得吓人。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浴房内,只剩下被刻意压抑的水声,和两颗无法平息的心跳。
赵十郎很快清洗完了身前。
他伸出手,试图去搓洗自己的后背。
伐毛洗髓之后,他的身躯似乎更加坚实,肌肉线条也愈发分明,手臂无论如何扭转,总有那么一大片地方,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
他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一直用耳朵“看”着身后的苏宛月,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的身体,绷得更紧了。
帮他?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
那可是十郎!
是她的小叔子!
自己怎么能……怎么能有如此不知羞耻的想法!
可是……
她又清晰地感觉到,赵十郎放弃了。
他不再尝试去搓洗后背,只是安静地泡在水里。
那片够不到的地方,还残留着污垢。
对于一个刚刚经历过伐毛洗髓的人来说,这些残存的污秽若是堵塞了毛孔,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影响。
医书上是这么说的。
苏宛月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二嫂柳芸娘平日里念叨的那些医理。
理智。
那该死的,永远盘踞在她脑中的理智,又一次冒了出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她不能容忍这种“不完美”和“隐患”的存在。
赵十郎,是现在赵家的顶梁柱。
他的身体,不能有任何问题。
这个理由,强大、正当,足以说服她自己。
于是,在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后,苏宛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破罐子破摔般的决绝,在水汽蒸腾的浴房里,轻轻响起。
“你……转过去。”
赵十郎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地,依言转过了身,将宽阔而坚实的后背,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月光下,那后背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皮肤在洗去污垢后,呈现出宝玉般的温润光泽。
只是,在那片光洁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污迹。
苏宛月贝齿紧咬,仿佛要用尽此生所有的勇气。
她拿起一旁的布巾,沾了水,然后,慢慢地,将手伸了过去。
当她那微凉的指尖,第一次触碰到赵十郎滚烫的后背时。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剧震!
苏宛月感觉自己摸到了一块火炭,下意识就想缩手。
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那惊人的触感,开始机械地,为他擦拭后背。
赵十郎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那只手。
很软。
动作僵硬,甚至有些笨拙。
但那份触感,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电流,从他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那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后颈的热气。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紧张。
比生死一线的搏杀更让他心跳加速。
苏宛月渐渐地,找回了一点从容。
她强迫自己把这当成一件“工作”。
一件必须完成的,关乎家族顶梁柱身体健康的“工作”。
她的动作,开始变得熟练、平稳。
布巾在他的后背上游走,带走最后的污垢。
她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背上几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
狰狞的,或深或浅的痕迹。
是原身那个混账留下的遗产。
也是他,赵十郎,来到这个世界后,为了这个家,一次次搏命留下的勋章。
苏宛月擦拭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指腹,在那几道疤痕上,轻轻地,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些伤……
他到底,经历了多少?
那个曾经只知道胡混、闯祸、令人失望透顶的少年,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长成了一个能为这个家遮风挡雨的男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身前,用这副并不算多么魁梧的身躯,扛起了一切。
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这粗糙的疤痕,轻轻地,刺了一下。
不疼。
只是酸。
酸得让她鼻腔发堵,眼眶发热。
赵十郎能感觉到她动作的停顿。
也能感觉到,那只停留在他伤疤上的手,传递来的,那份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怜惜。
有心疼。
还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恋。
“好了。”
许久,苏宛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她收回手,将布巾扔进水里。
任务,完成了。
赵十郎没有立刻转身。
浴房里,再次陷入了那令人窒息,却又多了别样意味的寂静。
水,已经有些凉了。
苏宛月蜷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了进去,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赵十郎缓缓站起身。
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肌肉滑落。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调,陈述一个事实。
“大嫂。”
苏宛月身体一颤,没有抬头。
“今晚的事,谢了。”
说完,他迈步,跨出了浴桶。
在他踏上地面,准备离开的那一刻。
身后,那个一直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女人,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梦呓。
“十郎……”
赵十郎脚步一顿,侧过身。
苏宛月终于抬起了头。
水汽氤氲中,她那张端庄雍容的脸颊,被蒸腾得绯红一片,一双漂亮的凤目,水光潋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里面,没有了惊慌,没有了抗拒。
只剩下一种,连她自己都读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的后背……以后,别再添新的伤了。”
赵十郎的心脏,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
只是酸。
酸得让他这个枭雄,都觉得鼻腔有些发堵。
他闻声明显的一愣,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这句叮嘱,无关家族,无关责任,只关乎他赵十郎这个人。
他微微点头,正准备跨出浴桶,彻底结束这荒唐又旖旎的一夜。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一阵极其轻微的悉索声,从浴房外陡然传来!
赵十郎的动作,刹那间凝固。
紧接着,一个被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三分英气的女声响起。
“大嫂?你在里面吗?”
三嫂,楚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