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聆月轩的后院洒下斑驳的光影。朝朝坐在石凳上，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医书《百草新编》，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关于“水芸草”的记载，眉头微蹙。
“性极寒，生于湍流石隙，茎呈淡紫，叶如新月，花开三瓣，色莹白...”她喃喃念着，目光投向不远处潺潺流过的小河，“若是能找到它，配上其他几味药，或许真能缓解师傅的‘火毒症’。”
昭昭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来，轻轻放在石桌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柔声道：“小姐还在想水芸草的事？那日阮少爷不是答应会帮忙寻找吗？”
“阮哥哥事务繁忙，这点小事，我不想总是麻烦他。”朝朝合上医书，叹了口气，“而且，师姐这几日眉头锁得更紧了，坊里肯定出了大事，我不想再添乱。”
昭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她拿起一块蜜瓜递给朝朝，状似无意地说：“小姐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过，我前两日听厨房采买的张妈说，她在西边三十里外的‘落星涧’好像见过类似的植物，那里水流又急又冷，倒是符合水芸草的生长习性。”
“落星涧？”朝朝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那里地势险峻，师姐定然不许我去的。”
“我们悄悄去不就行了？”昭昭压低声音，靠近朝朝，“不告诉坊主，就我们两个，早去早回。若是真能找到，给老坊主入药，岂不是大功一件？坊主高兴还来不及呢。”
朝朝有些心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她确实很想为师傅做点什么。但想起阮锡郑重要她不要涉险的叮嘱，又犹豫起来。
昭昭观察着她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唉，也是，那地方确实危险。小姐金枝玉叶，实在不该冒险。只是可惜了...老坊主近日咳血似乎更频繁了...”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朝朝心上。她想起师傅苍白憔悴的面容，心中一痛，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们明日一早就去，悄悄出发，赶在师姐发现之前回来。”
“小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昭昭脸上露出温顺的笑容，眼底却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回廊拐角，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隐没在阴影中。那是慕婉清安排暗中保护朝朝的影卫，霜降。
与此同时，天地阁设在乡下的书房内，气氛凝重。
阮锡看着暗卫十七呈上的最新密报，眼神冰冷。信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落星涧，明日辰时，饵已下。”
“消息来源确认了吗？”阮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确认了，是从昭昭房中搜出的密信残片，用特殊的密药书写，我们用了三种方法才显影。传递对象，指向明月坊二长老慕鸿的心腹。”十七沉声回禀，“另外，我们查实，明月坊老坊主所患并非火毒症，而是中了一种名为‘蚀心’的慢性奇毒，所需解药中，根本没有水芸草这一味。此草虽性寒，但与蚀心毒素相遇，反而会催发毒性，加速...”
“加速死亡。”阮锡接了下去，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好毒的计策！一石二鸟，既能制造朝朝“意外”落水的假象，又能借朝朝之手，加速老坊主的死亡。到时候，朝朝百口莫辩，昭昭便可顺势而上，甚至可能借此彻底取得慕婉清的信任，或者...更进一步。
“慕坊主那边通知了吗？”
“已经按少主吩咐，将消息透露给了她的影卫霜降。”
阮锡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地图前，目光落在“落星涧”三个字上。那里山涧狭窄，水流湍急，礁石密布，确实是制造“意外”的绝佳地点。
“让我们的人提前埋伏在落星涧，守住所有险要位置。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阮锡下令，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另外，把二长老慕鸿与月国暗影司勾结的证据，‘适当’地让慕坊主的人查到。”
“少主是想...”
“毒蛇既然出了洞，就别想再回去了。”阮锡目光幽深，“总要让她...和她背后的人，付出点代价。”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
朝朝和昭昭穿着一身利落的便装，背着采药的小竹篓，悄悄从聆月轩的后门溜了出来。昭昭看起来准备充分，不仅带了绳索和钩爪，还特意让朝朝换上了一双底滑的旧鞋。
“小姐，我们从这边小路走，近一些。”昭昭引着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朝朝不疑有他，跟着昭昭走入林间小道。她心中惦记着水芸草和师傅的病情，并未注意到昭昭刻意引导的路线越来越偏僻，地势也越来越陡峭。
而她们身后不远处，几道如同鬼魅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跟随着。
落星涧很快便到了。还未走近，便听到轰隆的水声。只见两山之间，一道急流奔腾而下，撞击在嶙峋的礁石上，溅起漫天白色的水花。涧边岩石长满湿滑的青苔，看起来危险异常。
“小姐，你看那边！”昭昭忽然指着下游一处水流尤为湍急的拐角，那里有几块巨大的礁石，“石缝里那丛淡紫色的，是不是水芸草？”
朝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几株淡紫色的植物在激流中摇曳，形态与医书上描绘的极为相似。她心中一喜，便要上前。
“小姐小心，那里太滑了！”昭昭口中提醒着，脚下却“不小心”绊到一块石头，惊呼一声，身子朝朝朝撞去！
就是这一刻！
隐藏在暗处的阮锡眼神一厉，正要下令。
然而，异变陡生！
眼看昭昭就要撞上朝朝，将她推入激流，朝朝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脚步极其自然地一个侧滑，轻巧地避开了昭昭的撞击，同时伸手看似想要拉住她，指尖却在她肘部某个穴位上轻轻一拂。
“啊！”昭昭只觉得手臂一麻，力道顿时泄了，整个人收势不住，惊叫着朝礁石滑去，噗通一声摔进水里，虽然及时抓住了岸边的一块凸起，没有立刻被冲走，但半个身子都浸在了冰冷刺骨的急流中，狼狈不堪。
“昭昭！”朝朝惊呼，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解”，她急忙蹲下身伸出手，“快，抓住我！”
暗处的阮锡和众护卫都愣住了。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阮锡看着朝朝那看似慌乱无措，实则站得极稳，并且巧妙避开所有真正危险位置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深思。他的朝朝...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无知。
“救...救命！”昭昭在水中挣扎，呛了好几口水，冰冷的河水冻得她嘴唇发紫，她惊恐地看着朝朝伸出的手，又看看脚下深不见底的漩涡，心中又惊又怒。怎么回事？明明应该是朝朝落水，怎么变成自己了？！
朝朝“努力”地想要拉她上来，但昭昭脚下湿滑，加上水流冲击，几次都差点把朝朝也带下去。就在这时，几道身影迅速从林中掠出。
“小姐！”霜降第一个赶到，一把扶住朝朝，同时冷冷地看了一眼水中的昭昭。
另外几个天地阁的护卫则抛出绳索，利落地将昭昭从水里拖了上来。
昭昭瘫倒在岸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哪还有平日的温婉秀美。她看着突然出现的霜降和陌生护卫，心中骇然，知道事情败露了。
“昭昭，你没事吧？”朝朝脱下自己的外衫，蹲下身想给她披上，脸上依旧是纯粹的担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吓死我了。”
昭昭看着朝朝近在咫尺的、毫无防备的脖颈，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事已至此，不如...
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了一枚尖锐的发簪，正要暴起发难——
“咻！”
一枚小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地打在她手腕的穴道上。
“啊！”昭昭痛呼一声，发簪脱手落地。
众人回头，只见阮锡缓步从林间走出，面色平静，眼神却冷得像冰。他走到朝朝身边，将她轻轻拉起，护在身后，目光落在昭昭身上。
“看来，有人不仅想推人落水，还意图行凶。”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昭昭如坠冰窟。
“阮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朝朝惊讶地看着阮锡，又看看霜降和那些护卫，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困惑。
阮锡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昭昭，对霜降道：“此人意图谋害你家小姐，证据确凿，交给慕坊主发落吧。”
霜降点头，示意跟上来的明月坊护卫将面如死灰的昭昭架起。
“不！你们不能抓我！”昭昭忽然挣扎起来，尖声叫道，“我是二长老的人！你们敢动我，二长老不会放过你们的！”
“慕鸿？”阮锡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自身难保了。”
就在这时，一名明月坊护卫疾驰而来，在霜降耳边低语几句。霜降脸色一变，看向阮锡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复杂和敬畏，随即对朝朝道：“小姐，坊主请您和阮少主立刻回聆月轩。二长老慕鸿...勾结外敌，证据确凿，已被坊主拿下！”
昭昭闻言，彻底瘫软下去，眼中一片绝望。
朝朝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似乎才慢慢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看向阮锡，轻声问：“阮哥哥，你...早就知道了？”
阮锡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软成一片，他抬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上的一片草叶，柔声道：“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回到聆月轩，气氛肃杀。
慕婉清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脚下跪着被缚的慕鸿。旁边还站着几位明月坊的长老，人人面色凝重。
见阮锡和朝朝进来，慕婉清起身，对着阮锡郑重一礼：“今日之事，多谢阮少主。若非少主提前示警，并送来铁证，我明月坊恐遭大难。”她指的是阮锡让人送去的，慕鸿与月国暗影司勾结，意图颠覆明月坊，并谋害老坊主和朝朝的证据。
“慕坊主客气，盟友之间，理应如此。”阮锡还礼。
朝晨走到慕婉清身边，担忧地看着她：“师姐，你没事吧？”
慕婉清摇摇头，看着朝朝，眼神复杂：“朝朝，今日在落星涧...你可是早就察觉昭昭不对劲？”她收到阮锡消息时，也派了影卫前去，自然知晓了当时发生的细节。
朝朝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我只是觉得奇怪。昭昭一向细心，那日却反复提起水芸草，还特意强调落星涧。我翻过医书，师傅的病根在肺腑郁热，水芸草虽性寒，但其寒气过于凌冽，直冲经脉，于师傅的病症并非良配，甚至可能加重负担。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她给我选的那双鞋，底子特别滑，不像是去采药，倒像是...故意要让我摔倒。”
她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难过和不解：“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待她如姐妹...”
阮锡看着这样的朝朝，心中既疼惜又震撼。他一直以为他的朝朝是纯净无暇的白纸，需要他全力守护，却没想到，她并非不懂世情，只是选择以善良待人。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洞察力，只是在感情上，愿意给予最大的信任。
慕婉清叹了口气，将朝朝揽入怀中：“傻丫头，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你的真心。”她看向阮锡，眼中带着感激，“此次多亏阮少主。”
处置了慕鸿和昭昭等人后，慕婉清下令彻查坊内与二人有勾结的势力。聆月轩暂时恢复了平静。
傍晚，阮锡准备告辞离开。朝朝送他到门口。
“阮哥哥，”她轻声唤住他，月光下，她的眼眸格外清亮，“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阮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为何道歉？”
“我...我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傻。”朝朝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感觉得到昭昭有些不对劲，也隐约猜到师姐和坊里遇到了麻烦...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只能自己小心一点。我没有告诉你，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阮锡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涌起无限怜爱。他走上前，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微凉，柔软，让他只想紧紧攥住，再也不放开。
“朝朝，你从来都不是麻烦。”他看着她，目光深邃而认真，“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的善良和敏锐，是你的铠甲，而不是弱点。以后，不必一个人小心，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朝晨抬起头，撞进他深沉如海的眼眸中，那里面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身影。她的脸颊慢慢染上红晕，却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将她送回院中，阮锡转身离开，脸上的温柔渐渐被冷厉取代。
“十七。”
“属下在。”
“去审昭昭，用一切必要手段，问出她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以及...她是从何处得知朝朝身世秘密的。”阮锡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冰冷，“还有，月国那边，应该也快有动静了。”
“是！”
阮锡回头，望了一眼聆月轩中那盏温暖的灯火。
朝朝，你看，你已经在慢慢长出翅膀了。
而我，会为你扫清所有风雨，让你终有一日，能振翅高飞，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