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是余则成此刻最不想听到,又或许是最需要听到的——站长吴敬中。
“则成,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吴敬中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往常交代一件普通公务。
但这普通的语气,在此刻余则成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响!吴敬中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安娜的到访和他摊牌,是否已经在吴敬中的掌控之中?
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余则成握着听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强行控制住声音的颤抖,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回答:“是,站长,我马上过去。”
他放下听筒,目光重新投向安娜。安娜显然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她脸上的冰冷和咄咄逼人稍稍收敛,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依旧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甘。吴敬中的突然介入,打乱了她的逼供节奏。
“安娜小姐,”余则成站起身,语气恢复了表面的礼貌,但带着逐客的意味,“站长召见,我得马上过去。你刚才说的问题,如果后续还有需要核实的,我们可以再约时间。”
他不再给她继续发难的机会。
安娜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仿佛要将他最后一丝伪装也剥下来。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连门都没关。
余则成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虚脱。与安娜的对峙,虽然短暂,但消耗了他巨大的心神。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转移。吴敬中的召见,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衬衫和领带,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面对什么,他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走到吴敬中办公室门口,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进来。”
余则成推门而入。吴敬中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着,听到他进来,才缓缓抬起头。
“站长,您找我?”余则成立正站好。
吴敬中放下文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看似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深邃。余则成感觉自己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则成啊,坐。”吴敬中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余则成依言坐下,腰杆挺直,姿态恭敬。
“刚才……安娜去找你了?”吴敬中端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状似随意地问道。
果然!吴敬中知道了!余则成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一丝愤懑:“是,站长。安娜小姐过来……问了一些关于之前窃听设备记录的事情,语气……有些不太客气。”他选择性地汇报,将安娜的逼供轻描淡写为“不太客气”。
“哦?不太客气?”吴敬中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怎么个不客气法?”
余则成心中飞速权衡。他知道,在吴敬中这种老狐狸面前,完全隐瞒是愚蠢的,但也不能全盘托出。他需要透露一部分,既能解释安娜的异常,又能撇清自己的嫌疑,同时还要试探吴敬中的态度。
“她……她好像对一些技术细节特别执着,反复核对时间节点和人员,甚至……甚至提出了一些基于信号分析的、毫无根据的猜测。”余则成斟酌着词句,脸上带着被无端怀疑的委屈,“说我可能……可能利用监听频道做了些什么。站长,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余则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看她是不是……有点太过敏感了?”
他将安娜的指控归结为“技术偏执”和“过度敏感”,巧妙地避开了核心问题。
吴敬中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看不出喜怒。等余则成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安娜是总部派来的技术专家,有些专业上的坚持,可以理解。毕竟,之前码头区确实发现了一些不明无线电信号,她紧张一点,也情有可原。”
他轻描淡写地将安娜的行为解释为“专业坚持”和“情有可原”,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余则成不敢放松警惕。吴敬中越是这样,往往意味着他看得越深。
“站长明鉴。”余则成低下头,“我只是觉得,这种无端的猜疑,很影响站内的团结和工作效率。”
“嗯,你说的有道理。”吴敬中点了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则成啊,树欲静而风不止。站里最近确实不太平。吕宗方的案子还没彻底了结,码头区又接连出事,现在连总部都派人下来关注……这说明,问题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余则成:“在这种时候,我们更要谨言慎行,团结一致,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授人以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余则成心中一震。吴敬中这番话,看似是泛泛而谈的告诫,但“谨言慎行”、“不能授人以柄”这几个字,分明是意有所指!他是在警告自己!他可能并不完全相信安娜的指控,但他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或者,他是在提醒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则成明白!”余则成立刻表态,语气诚恳,“我一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做好本职工作,绝不辜负站长的信任!”
“好,你能这样想就好。”吴敬中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欣慰的笑容,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安娜那边,我会跟她沟通,让她注意工作方式。你这边,也放宽心,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谢谢站长!”余则成做出感激的样子。
“嗯,去吧。码头区档案梳理的工作还要抓紧,李涯那边好像又有点新发现,你们要多沟通。”吴敬中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谈话。
“是!”余则成起身,敬礼,然后转身离开了站长办公室。
走出那扇门,他才感觉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吴敬中的召见,看似平和,实则杀机四伏!他虽然没有明确支持安娜,但那番警告意味十足的话,表明他对自己并非完全信任,甚至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他只是暂时还需要自己这枚棋子,或者,他在等待更确凿的证据?
而最后那句“李涯那边好像又有点新发现”,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暗示着危机来自多方,他必须时刻小心。
余则成感到自己仿佛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前后左右都是深渊。安娜的正面逼供,吴敬中的暗中警告,李涯的步步紧逼……三股力量如同三把利剑,从不同方向指向他。
他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回到机要室,反锁上门,靠在门板上,感觉一阵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与安娜和吴敬中的连续交锋,耗尽了他的心力。
然而,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必须弄清楚,李涯到底又有了什么“新发现”?这所谓的“新发现”,是否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部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不能直接问李涯,那等于不打自招。
他需要从其他渠道了解。
他想到了盛乡。但盛乡能接触到的信息有限。
或许……可以从监听频道里留意行动队的动向?
他走到监听设备旁,戴上了耳机。里面传来的依旧是枯燥的例行汇报和电流噪音。
他耐心地听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
时间在焦虑和等待中缓慢流逝。直到傍晚,监听频道里突然传来一段稍微不同的汇报:
“行动一队报告,在目标区域外围监测到疑似接应车辆,车牌号码津A-xxxxx,已安排人手跟踪……”
目标区域?接应车辆?李涯又在行动?目标是谁?
余则成的心提了起来。他立刻集中精神,【事件回溯】被动激发,强化记忆着汇报中的所有细节——车牌号、汇报人的声音特征、背景环境音……
他需要知道这个“目标区域”是哪里!这很可能就是李涯的“新发现”!
他仔细分辨着汇报人背景音里极其微弱的其他声音……似乎是……江涛声?还有隐约的汽笛?
又是码头区!
李涯还在死咬着码头区不放!他在跟踪一辆接应车辆?接应谁?难道……他找到了“黄雀”小组的某个据点或者人员?
这个发现让余则成既紧张又有一丝期待。如果李涯真的找到了“黄雀”小组的线索,对他而言,或许是祸福相依。祸在于李涯可能借此立下大功,更加得势;福在于,这可能会分散安娜和吴敬中对他的注意力,甚至可能引出隐藏更深的“佛龛”!
他必须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他摘下耳机,快步走到天津地图前,目光锁定码头区。李涯的行动,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必将激起新的涟漪。
而这涟漪之下,隐藏的究竟是转机,还是更大的危机?
余则成看着地图上那片象征着混乱与危险的区域,眼神冰冷而坚定。
他需要知道李涯跟踪的那辆车去了哪里,接应的又是谁。这可能需要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摊牌时刻似乎暂时过去,但一场新的、围绕码头区和李涯“新发现”的暗战,已经悄然拉开序幕。而他,必须在这场暗战中,找到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