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黑暗。
陆尘的意识在其中沉浮,如同溺水者。左眼空洞处传来的、深入骨髓与灵魂的剧痛,是这片黑暗里唯一清晰的坐标。献祭视觉的反噬如同无数把钝刀,在他体内缓慢地切割、研磨,每一次“呼吸”(如果他还有呼吸这个概念的话)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经脉与道基。
他能“感觉”到,那原本冰凉粘稠的“痛苦道基”,此刻变得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热、狂暴,却又带着一种濒临瓦解的脆弱。强行承载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又瞬间被抽空,带来的是一种结构性的损伤。
虚弱。极致的虚弱。
他甚至无法再维持【汲痛术】,无法从部落民身上汲取那微薄的“资粮”来修复己身。与那道妖圣意念的短暂交锋,看似他凭借疯狂逼退了对方,实则他自己已是油尽灯枯,五劳七伤。
死亡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
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
祭坛下方,老巫祝磐石和少数几个胆大的族人,远远地看着那个跪倒在祭坛上、左眼血流不止、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脸上充满了绝望。
尊上……要倒下了吗?
如果连这尊用血腥和诡异手段庇护了他们短暂的“恶神”都陨落了,赤石部落的命运,可想而知。刚刚退去的妖圣意念,随时可能化作实质的毁灭降临。
恐慌,如同野火般在残存的部落民心中蔓延。他们开始低声啜泣,开始无助地望向阴沉的天穹,开始本能地蜷缩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虚弱中,陆尘怀中,那本暗红色的《大千录》,却开始发生一种潜移默化,却本质性的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冰冷。它开始散发出一种……活性。
仿佛一头沉睡的古老存在,因为品尝到了“妖圣意念”这等高等祭品的气息(哪怕只是一缕),而被真正唤醒了食欲。
书册封面上那些混乱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起来。它不再满足于被动地等待陆尘的献祭和沟通。它开始主动地,将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本源、但也更加危险的“痛苦法则”信息流,反向灌注到陆尘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
这不是力量,而是……知识,关于如何在这种濒死状态下,“转化”自身的知识。
一段段扭曲、疯狂,却又直指某种诡异“生路”的法门,强行烙印进陆尘的灵魂:
【蜕凡篇·痛孽之胎】
夫物极必反,死尽生机。当肉身崩坏,道基将散,神魂欲熄之际,可引无边痛楚为薪柴,以《大千录》为熔炉,焚尽旧躯,凝练真性,铸就‘痛孽之胎’。胎成,则褪去凡俗之累,初具异仙之姿,不再纯粹依赖气血生机,转而以痛苦与负面情绪为根本食粮……
……需以自身残躯为祭,引外界极致痛苦或恐惧为引……成功率,未知……失败,则真灵湮灭,永堕无间痛楚……
痛孽之胎……褪去凡俗……以痛苦为食粮……
陆尘那近乎停滞的思维,被这段疯狂的知识强行激活。
他没有选择。
要么在虚弱和伤势中默默消亡,要么,拥抱这《大千录》提供的、通往非人领域的疯狂蜕变!
他选择了后者。
用尽最后一丝对身体的掌控力,他依照那【蜕凡篇】的法门,开始运转体内那团沸腾而破碎的“痛苦道基”。
这不是修复,而是……自焚!
他引导着狂暴的道基之力,不再去滋养伤体,反而开始焚烧自己的血肉、经脉、乃至那残破的灵魂!将自身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剜目之痛、反噬之痛、虚弱之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全部作为燃料,投入这疯狂的熔炉!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无意义的声响,跪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有岩浆在皮下流动。左眼空洞处流出的不再是单纯的血液,而是夹杂着丝丝黑气的、粘稠的暗红物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痛苦、疯狂与亵渎气息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祭坛下的部落民们,瞬间感受到了比之前妖圣威压更令他们恐惧的东西!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异化”与“非存在”的恐惧!他们看着祭坛上那个身影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从那具人类的皮囊中挣扎着要爬出来!
“怪……怪物!”
“尊上他……他变成……”
人们惊恐地后退,连老磐石都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草丫紧紧抱着怀中因为“痛苦道标”而再次变得焦躁不安的婴儿,看着祭坛上那恐怖的一幕,眼中充满了彻底的茫然与恐惧。
陆尘的意识,在无边痛楚的焚烧中,逐渐剥离了对肉体的感知。
他“看”到自己那具残破的身体,正在如同蜡烛般融化、重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血肉与那暗红色的《大千录》力量交织、融合。一个由纯粹痛苦、负面情绪以及《大千录》本源法则构成的、不断搏动的暗红色“茧”,正在缓缓形成,将他包裹其中。
他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前所未有的……非人。
他不再感受到肉体的痛苦,而是以一种更高维度的视角,“欣赏”着自身这场疯狂的蜕变。恐惧、悲伤、怜悯……这些人性的残留,如同被烈焰炙烤的水滴,迅速蒸发、消散。
他感觉自己在“下沉”,又或者在“上升”,融入一个更加广阔、更加黑暗、充满了无数痛苦低语与疯狂呓语的维度——那是《大千录》所连接的,“痛苦天道”的表层。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祭坛上,那个暗红色的“茧”停止了搏动。
然后,在无数道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茧”的表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
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指甲尖锐,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手臂的线条流畅而诡异,蕴含着非人的力量感。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双手抓住裂隙边缘,缓缓用力。
“咔嚓……”
暗红色的“茧”被彻底撕开。
一个“崭新”的陆尘,从中站了起来。
他左眼的空洞依旧存在,但不再流血,那深邃的黑暗仿佛连接着无尽的痛苦深渊。右眼恢复了视觉,但瞳孔却变成了冰冷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暗金色竖瞳,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
他的面容依稀还能看出之前的轮廓,但更加棱角分明,皮肤苍白,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冰冷质感。身高似乎略有增长,身形匀称而挺拔,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
他身上那件破烂的衣衫早已在蜕变中化为飞灰,但裸露的皮肤表面,却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细微符文若隐若现。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具崭新的、充满了非人力量感的躯体。
他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疲惫,甚至感觉不到太多属于“人类”的情感。内心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以及对“痛苦”与“负面情绪”更加强烈的渴望与亲和。
【痛孽之胎】,成了。
他成功褪去了后天人族的凡俗之躯,初步铸就了“异仙”之基。虽然境界依旧停留在“祭己者”的范畴,但他的生命本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纯粹依赖食物和休息,痛苦与恐惧,成为了他最好的资粮。
他心念微动,尝试运转道基。
丹田内,那团气流不再冰凉粘稠,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凝实、更加深邃的暗红色能量漩涡,如同一个微型的痛苦风暴,无声地旋转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他失去了很多,几乎失去了作为“人”的一切。
但他活了下来,并以一种更适应这个残酷洪荒的姿态。
陆尘(或许还能称之为陆尘)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瞳孔(一空洞,一竖瞳),冰冷地扫过下方那些吓得几乎瘫软的部落民。
他们的恐惧,如同甜美的香气,涌入他的感知,让他体内那暗红色的能量漩涡微微加速了旋转。
他张开嘴,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仿佛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我,即痛楚。”
“我,即尔等存续之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