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华盛顿禁区的压抑与诡谲,“逐光号”带着满身疲惫与伤痕,驶入弗吉尼亚北部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引擎的粗喘在寂静的荒野中格外清晰,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内的人神经紧绷,尤其是对后座上依旧昏睡、面色苍白的林锐而言。
苏晴小心地调整着林锐手臂上的夹板,眉头紧锁。“伤口没有感染迹象,但骨折需要绝对静养和更好的固定。再这样颠簸下去,骨头错位或者留下永久性损伤的风险很大。”
艾拉的目光在导航屏幕和车辆状态监控界面间切换,脸色同样凝重。“燃料还剩不到四分之一,干净饮水也快见底。悬挂系统的异响越来越频繁,左前减震估计快撑不住了。我们需要停下来,好好修整补给,而且要快。”
陆景行紧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窗外单调而荒凉的景象。平坦的原野上,只有零星倒塌的农舍和枯死的树木,远处天际线低垂着铅灰色的云。“按地图和之前的零散信息,这一带应该有规模较大的农业定居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交易到我们需要的东西,至少给林锐找一个能躺平几天的安全角落。”
决定下得艰难。封闭的社区往往意味着排外和未知的规矩,但眼下困境让他们别无选择。艾拉调整接收器,捕捉到一些微弱的、规律性广播信号,内容多是关于作物轮作和社区内部事务,语气平和,这给了他们一丝希望。
一天后的黄昏,当“逐光号”费力地爬上一道缓坡,坡下的景象让疲惫的众人精神一振。
那是一片被蜿蜒小河滋养的宽阔谷地,与坡外的荒芜形成鲜明对比。大块整齐的田亩铺展开来,尽管作物的形态有些异样——茎秆粗壮,叶片颜色偏暗,带着不自然的斑点——但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田埂间有劳作者的身影,远处村落房屋俨然,风车缓缓转动,甚至能看到牲畜围栏。这里仿佛灾变浪潮中一片侥幸存留的旧日田园绿洲,秩序井然,充满了一种脆弱的宁静。
“就是这里了……‘新希望谷’,监听信号里提到过这个名字。”艾拉确认道,传感器显示辐射正常,无大规模武装能量反应。
他们没有贸然下山。不久,一队五六人从村落方向沿着田埂走来。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面容被晒成古铜色、留着整齐灰白短发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粗布衬衫,腰间别着一把老式猎枪,神态从容。他在距离“逐光号”约二十米处停下,举手示意,声音洪亮带着南方口音:“远道而来的朋友?欢迎来到新希望谷。我是管事约翰·米勒。看你们风尘仆仆,需要帮助吗?”
他的态度平和而坦然,目光在“逐光号”上停留片刻,流露出恰如其分的好奇而非贪婪。陆景行摇下车窗,保持警惕:“我们路过,有伤员急需休整和医疗帮助。我们有一些技术零件,想交换食物、燃料和药品。”
约翰·米勒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伤员要紧。我们社区有懂草药的玛莎大婶,手艺不错。如果不嫌弃,请到谷里来,让玛莎大婶看看,你们也休息一下。交换的事情好说。”他侧身示意通往村落的小路,“你们的车可以直接开进来,就停在我的谷仓旁边,那里宽敞安静。”
对方的提议合情合理,甚至称得上慷慨。疲惫和对伤员状况的担忧暂时压过了警惕。陆景行与艾拉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感谢,我们不会过多打扰。”
“逐光号”缓缓驶下缓坡,穿过田埂间的土路,在村民好奇而克制的注视下,停在了村落边缘一栋带谷仓的独立大农舍前。谷仓旁的空地确实宽敞,远离村落中心。
玛莎大婶很快提着药箱赶来,是位面容慈祥、手脚利落的老妇人。她仔细检查了林锐的伤势,用自制的膏药和更专业的夹板重新固定了骨折部位,留下了内服的草药。“需要静养,不能再颠簸了。最好能在这里留几天。”她的话让苏晴稍微安心。
社区送来了干净的水、热腾腾的炖菜和面包。食物简单,但对饥肠辘辘的旅人而言无比珍贵。约翰·米勒安排他们住在谷仓旁一间闲置的工具房里,虽然简陋,但干燥安全。
起初的一切都显得美好得不真实。村民们好奇但保持距离,孩子们被叮嘱不要打扰客人。约翰·米勒和几个看起来是社区头目的人,热情地邀请艾拉参观他们的“工坊”——一个存放着旧农具和简单维修工具的棚子。然而,交谈中,他们的问题逐渐超出了农业范畴,对“逐光号”的改装、动力系统、特别是艾拉携带的电子设备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问题细致且专业。
夜晚,林悦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很多人……表面平静,但心里对那几个管事的人,有害怕,有不甘。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尤其是看我们的车和设备,不是好奇,是……想要。非常强烈。”
陆景行也注意到了异常。农舍四周看似随意,但总有人在附近“闲逛”或“值守”,视线不离他们的住处和车辆。社区内部等级森严,普通村民对约翰·米勒等人恭敬得近乎畏惧。
第二天上午,约翰·米勒的“邀请”升级了。他带来两个社区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正式提出希望艾拉和陆景行能“分享知识”,最好能“留下”,成为新希望谷的“技术顾问”,享受“上等待遇”,甚至隐晦地暗示可以安排独立的住所和额外的配给。
“我们只是过客,有要紧事南下。”陆景行再次明确拒绝。
约翰·米勒的笑容淡了些,但依然客气:“当然,当然。不过,你们的车辆状况似乎不太好,那位伤员也需要时间恢复。不妨多住几日,我们可以提供一切所需,只需要你们帮忙看看我们的一些旧机器,指导一下年轻人……”
软性拘禁的意图已很明显。他们看中了“逐光号”和团队的技术能力,想将其吸纳或控制。
“不能再待下去了。”当晚,在工具房内,陆景行压低声音,“林锐的状况稍微稳定,但留在这里越久越危险。他们不会轻易放我们走,尤其是这辆车。”
“怎么走?外面一直有人看着。林锐还不能自己走动。”苏晴忧心忡忡。
“制造混乱,然后开车冲出去。”陆景行目光坚定,“艾拉,你检查车辆,确保随时能启动。把不重要的杂物堆在工具房门口,做出我们还在里面的假象。苏晴,你负责照顾林锐,准备好,随时听我信号上车。林悦,你尽量感知外面守卫的位置和换班规律。”
他看向艾拉:“我记得你说过,音响系统的主喇叭还能响,但电路有点问题?”
艾拉点头:“是的,接错了线,一通电就会发出刺耳的啸叫,一直没顾上修。”
“不用修了。今晚,等夜深人静,你设法让它响起来,越响越好,持续时间尽量长。”陆景行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响声一起,守卫的注意力肯定会集中在谷仓这边。苏晴,你立刻带林锐上车,从后门进。我从正面吸引他们注意力,然后绕回来。我们开车从谷仓后面冲出去,那边我记得栅栏比较旧。”
计划的关键在于突然性和速度,以及那台能发出噪音的破喇叭。
深夜,谷地陷入沉睡,只有风声和虫鸣。工具房外,两个抱着老旧步枪的村民靠在谷仓墙上打盹。
突然!
“吱————!!!”
一阵极其尖锐、撕心裂肺的电流啸叫声猛地从“逐光号”的车头部位爆发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遍整个谷地,如同鬼哭狼嚎!
“什么声音?!”
“车!那辆车!”
两个守卫瞬间惊醒,惊恐地看向“逐光号”。村里也亮起了几点灯火,传来惊疑的喊声。
就是现在!
工具房的后窗被轻轻推开,苏晴和林悦奋力将裹着毯子的林锐从窗口托出,陆景行在外面接应,三人以最快速度将林锐挪到车旁,打开经过伪装的侧后舱门,将他小心安置进去。
与此同时,陆景行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谷仓另一侧堆放废铁的地方!
“哐当!”又是一声巨响!
“那边也有人!”被喇叭声惊动、正从村里跑来的约翰·米勒和几个持枪的村民,听到废铁方向的响声,立刻分兵两路。
陆景行趁机矮身,沿着房屋阴影飞速绕回“逐光号”驾驶座一侧。艾拉已经坐在副驾,引擎悄无声息地启动(艾拉提前做了消音处理)。苏晴和林悦也已在后座关好门。
“坐稳!”陆景行低吼,挂挡,猛踩油门!
“逐光号”如同沉睡惊醒的巨兽,咆哮着从谷仓旁的阴影中猛冲而出!没有开灯,凭借星光和艾拉紧急启动的微光夜视仪(仅存功能),直奔农舍后方那片看起来最陈旧的木质栅栏!
“他们跑了!开车跑了!”村民惊叫。
“拦住他们!”约翰·米勒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车尾装甲上,但未能阻止这头钢铁巨兽的冲刺。
“轰隆!”
“逐光号”结实的车头狠狠撞碎了腐朽的木栅栏,冲进后面的菜地,碾过田垄,向着谷地边缘的黑暗丘陵全速驶去。身后,叫骂声、枪声和逐渐亮起的车灯(社区似乎有几辆旧车)被迅速甩远。
车辆在崎岖的野地里颠簸狂飙,每个人都紧紧抓住固定物。林锐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直到开出数公里,确认没有追兵跟来,陆景行才将车驶入一片茂密的树林停下。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引擎低沉的余温。
他们成功逃脱了,没有抛弃“逐光号”,人员齐全。
苏晴第一时间检查林锐的状况,还好,没有因剧烈颠簸造成明显恶化。她看向陆景行和艾拉,眼中带着余悸和一丝敬佩。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艾拉调整着呼吸,“尤其我们这样‘不识抬举’地跑掉。接下来得更加小心,这片区域可能不安全了。”
陆景行看着后视镜中那片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看似宁静的谷地,眼神冰冷。“所谓‘新希望’,不过是披着田园外衣的牢笼和剥削。这废土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逐光号”再次启程,载着劫后余生的五人,继续向南方的黑暗深处驶去。弗吉尼亚的夜色中,他们失去了一次休整的机会,但保住了最重要的伙伴和希望。前路依然未知,而刚刚经历的伪善与险恶,不过是漫长征程中的又一次注脚。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