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光
寒气像是浸了水的鞭子，抽打在林轩单薄的棉袍上。但他此刻却感觉不到冷，怀中的油布包裹像一块灼热的炭，烫着他的胸口，也烫着他的心。
《无名剑典》。
那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韵律。还有那枚灰扑扑的兽卵，以及手中锈剑那一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微颤。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仿佛一场荒诞的梦。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乱葬岗的阴风卷着雪沫，吹得气死风灯剧烈摇晃，光影乱舞，映照着残碑和枯树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此地不可久留！
林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将兽卵和《无名剑典》残卷用油布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又将那把锈剑紧紧握在手中，警惕地环顾四周。风雪声掩盖了大部分声响，但这片坟地的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悸。
他熄了灯，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武馆方向摸去。每一步都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心跳如擂鼓，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是错觉吗？他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回到武馆后院那扇破旧的角门时，他已是浑身冰凉，但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像一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溜进门，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穿过空旷的练武场。弟子们的厢房大多漆黑一片，只有少数几扇窗户还透出暖黄的灯光，夹杂着隐约的谈笑声。
他的住处，是武馆最偏僻角落的一间柴房。说是柴房，其实一半堆着杂物和柴火，另一半用几块旧木板隔出仅能放下一张破床和一个小木箱的空间。这里冬冷夏热，但对于寄人篱下的林轩来说，已是一处难得的容身之所。
“吱呀——”一声，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将门闩好。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只剩下风雪扑打窗纸的噗噗声，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靠在门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就着从破窗纸透进来的微弱雪光，摸索着点燃了床边小桌上那盏小小的、灯油即将耗尽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升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映亮了他苍白而激动的脸。
他坐到冰冷的床板上，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锈剑放在手边，然后才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从怀里取出那个油布包。包裹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先拿起那枚兽卵。卵壳上的灰色斑点在手光下似乎毫无异常，触手冰凉粗糙，像一块普通的石头。他轻轻摇了摇，里面没有任何声响。“难道只是颗死卵？”林轩心中掠过一丝失望。但他想起发现时那抹微光，以及锈剑的异动，又觉得此物定然不凡。他想了想，将兽卵小心地塞进了床铺下干燥的稻草堆里，或许用体温慢慢温养会有效果。
然后，他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半卷《无名剑典》上。
书册的材质非帛非纸，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他试着用力拉扯一角，书页纹丝不动，异常坚固。上面的文字扭曲如蛇，图形复杂如星轨，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但当他静下心来，将精神集中在那四个封面古字上时，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再次浮现——“无名剑典”。
“难道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观看？”林轩皱起眉头。他尝试滴血，血珠落在书页上，却像滴在荷叶上一样滑开，不留痕迹。他尝试灌注内力——虽然他微薄得可怜的内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书页依旧毫无反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放在一旁的锈剑。一个念头闪过：是因为它吗？
他拿起锈剑，将其轻轻放在《无名剑典》之上。就在剑身与书页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锈剑上那块暗红色的锈斑，突然像是活了过来，散发出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毫光。而与此同时，《无名剑典》第一页上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奇异文字，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波动、扭曲、重组！
林轩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几个呼吸之间，第一页上的文字，竟然化为了他能看懂的文字！虽然字体依旧古朴，但意思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
“剑者，心之刃也。形而下者，利刃筋骨；形而上者，意志神魂。夫剑道之始，非执于剑，而执于心……”
开篇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功法招式，而是一段关于剑道本源的论述，言辞古朴，意境高远，远远超出了林家“流云剑法”乃至青岚武馆所有剑谱的范畴。它强调的是“心”与“意”，是精神层面的修炼，与当今世俗界注重招式、真气浑厚度的主流武道大相径庭。
林轩如饥似渴地阅读下去，心神完全被吸引。这残卷所载的，更像是一种“总纲”，一种奠基之法。里面描述了一种独特的“观想”法门，并非引导真气在经脉中运行，而是观想自身为一柄剑，凝聚精神，淬炼“剑意”种子。
“……意至纯处，锋芒自生，可感万物之‘理’。纵凡铁锈刃，亦能斩金断玉……”
看到“凡铁锈刃”四个字，林轩心头大震，下意识地看向手边的锈剑。难道这《无名剑典》，竟与这柄家传锈剑有着某种联系？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无数疑问，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天快亮了，他必须抓紧时间。
按照残卷上的描述，他盘膝坐好，将锈剑横于膝上，双手轻抚剑身。他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开始尝试那玄妙的观想法。他想象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一柄历经岁月、沉寂已久、但内核依旧渴望锋芒的剑。
这过程极其艰难。他的精神力微弱，杂念纷至沓来，武馆的嘲笑、明天的考核、家族的仇恨……各种念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心志极为坚韧，一次失败，便再来一次，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我即是剑”这个念头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微弱。
就在他心神耗尽，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在极致的专注下，他通过掌心，仿佛感觉到膝上的锈剑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脉动”。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似乎从锈剑传入他掌心，沿着手臂缓缓上行，最终汇入他眉心祖窍之处。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感知变得清晰了一丝。虽然闭着眼，却能“听”到窗外雪花落下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墙角一只越冬小虫的蠕动。
这种感知一闪而逝，但他疲惫的精神却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敲门声，像重锤一样砸碎了深夜的寂静，也惊醒了沉浸中的林轩。
“林轩！滚出来！大师兄找你！”一个嚣张的年轻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张虎的跟班之一。
林轩猛地睁开眼，油灯恰在此时耗尽最后一点灯油，熄灭了。柴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的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如同剑锋出鞘前一瞬的微光。
怀中的《无名剑典》已恢复原状，文字再次变得无法辨识。但那段关于“心剑”的奥义，却已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他知道，麻烦来了。年终考核的前夜，张虎绝不会只是来“找他”那么简单。
但这一次，林轩的心中，除了以往沉重的压力，却悄然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是一点微光，一点源于古老剑典和手中锈剑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他缓缓站起身，握紧了膝上那柄冰冷的锈剑。剑身上的锈斑，在门外透进的雪光反射下，似乎黯淡依旧，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