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桉树林里穿过，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周建明站在冷库后门的土路上，目光越过荒草，落在远处那条通往南门村的小道上。昨夜的会议开了很久，“血袋”的出现既像是突破口，又像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他知道，不能再被动地跟着线索走了，必须主动出击。
“训导员到了吗？”他问。
“到了，在外面。”小林回答。
周建明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一个背着装备包的训导员牵着一条德国牧羊犬站在那里，狗的毛色乌黑发亮，神情专注，眼神里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警惕。
“这是黑豹，”训导员介绍道，“嗅觉很灵敏，对血迹和人体组织反应很稳定。”
“辛苦你们了。”周建明说，“从冷库后门开始，先沿着土路往南搜，重点是路边的草丛和排水沟。”
训导员“汪”了一声示意，解开了黑豹的牵引绳。黑豹立刻低伏下身子，鼻子贴近地面，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有条不紊地搜寻。它的尾巴微微上翘，步态稳健，每遇到可疑气味就会停下，用鼻子反复确认，然后继续前进。
刚开始的一段路，黑豹只是偶尔短暂停留，没有出现明显的兴奋反应。直到它走到土路中段，靠近一片野蒿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冲着南门村的方向发出几声低沉而急促的吠叫。
“有反应。”训导员低声说。
周建明和小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他们没有出声，只是示意训导员跟上黑豹的节奏。
黑豹沿着自己锁定的方向，一路小跑，穿过一片荒地，绕过几处废弃的屋基，最终在南门村东头的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院子的门是老旧的木门，门框上爬满了枯萎的牵牛花藤，几片干枯的叶子在风里打着旋。门缝里隐约透出一股淡淡的、像是消毒水的味道。
黑豹在门前绕了两圈，鼻子紧贴着地面和门缝，发出一阵持续的、兴奋的低吼，前爪甚至在地上轻轻扒了两下，显示出强烈的兴趣。
“就是这儿。”训导员说。
周建明上前，敲了敲门。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派出所的，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门内一片安静，只有风从门缝里穿过，发出细微的呼啸声。他又敲了几次，依旧没人应答。
“这是谁家？”周建明转身问旁边的路人。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们一下，压低声音说：“这是张守业家。他一个人住，平时不太出门，也不爱跟人说话。听说以前坐过牢，具体犯啥罪不知道，院里总拴着几条狗，怪吓人的。”
“张守业……”周建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最近在家吗？”
“前天还见他在门口抽烟，昨天没注意。”大妈说，“你们找他有事啊？”
“例行走访。”周建明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回到门前，示意小林先不要轻举妄动。
“没有搜查令，不能硬闯。”他低声说，“先在周围布控，等手续下来。”
小林点头，立刻安排人手在附近隐蔽观察，防止有人进出。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风越刮越大，院墙上的枯草被吹得“沙沙”作响。周建明站在门外，目光不时扫过门缝，心里思索着黑豹的反应——如此明确的指向，绝非偶然，但门内的安静又让人捉摸不透。
手续终于办好了。周建明深吸一口气，示意训导员和技术人员跟上，再次敲响了门。
“警察，执行公务，请开门配合。”
门内仍然没有回应。周建明朝旁边的民警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合力将门撞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院子不大，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拴着两条瘦骨嶙峋的狗，见有人闯入，立刻狂吠不止，龇牙咧嘴地扑向铁链条的尽头。
黑豹被训导员紧紧拉住，也显得有些兴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先控制狗。”周建明说。
民警用捕网将两条狗控制住，关到了一旁的棚子里。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墙角的声音。
“开始搜查。”周建明下令。
技术人员立刻展开工作，从院门到屋门，从墙角到台阶，一寸一寸地勘查。他们在地面上喷了试剂，观察是否有潜血反应；在墙角、门槛缝隙里取样，寻找可能残留的组织碎屑。
黑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嗅了嗅地面和墙角，却没有再出现之前那种强烈的兴奋反应，仿佛它的“直觉”也在这里断了线。
“奇怪。”训导员低声说，“刚才在门外它反应很明显。”
“会不会是被清理过了？”小林猜测。
周建明没有说话，他蹲下身子，目光仔细地扫过地面。院子的地面是普通的三合土，被踩得有些结实。但在靠近东墙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块颜色略浅的区域，大约有一张桌子那么大。用手摸上去，那一块地面比周围更光滑，像是被反复擦洗过，甚至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像是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取样。”他对技术人员说。
技术人员立刻在那块区域取了多个样本，喷上试剂，却没有出现预期的潜血反应。随后，他们又用化学方法对地面残留物进行了快速检测。
“有微量消毒水成分。”技术人员报告，“浓度不高，但确实存在。”
周建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目光在院子里又扫了一圈。屋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屋里的景象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空酒瓶子。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家具和物品。
“屋里也取样。”他说。
技术人员在屋里进行了同样细致的勘查，结果依旧不理想——没有发现人血或人体组织的痕迹。
“凶手很小心，把痕迹都清理了。”周建明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用消毒水破坏了可能残留的生物检材，地面也被反复清洗过。”
“那黑豹为什么会在门口有那么强的反应？”小林不解。
“也许它闻到的是被清理前的残留气味，”训导员推测，“或者是有人从这里搬运过什么东西，留下了气味路径。一旦被清洗，气味就断了。”
周建明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到那块被清洗过的地面上。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但现在，他们没有任何可以直接指向犯罪的证据。
“继续勘查，不要放过任何细节。”他说，“尤其是门槛、门把手、窗沿这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就在这时，小林的对讲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脸色迅速变化。
“周队，赵强那边有问题！”小林压低声音，“他今天没出摊，而且有人说，他昨天晚上拉着一三轮车东西，往镇外的河沟去了。”
周建明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河沟的位置？”他问。
“在镇西南，老石桥那边。”小林回答。
“留人继续勘查这里，”周建明当机立断，“其他人跟我去河沟。”
他转身又看了一眼院子，心里有一丝不甘。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怀疑。但现在，赵强的异常动向，成了更紧迫的线索。
“收队！”他一声令下。
众人迅速撤离院子，只留下两名民警继续留守。周建明、小林和训导员带着黑豹，一路向镇外的河沟疾驰而去。
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一股河泥的腥味。周建明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两个画面：南门村那个干净得过分的院子，和赵强昨晚拉着一车不明物品的背影。
“如果赵强真的把东西扔到了河里……”小林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那就麻烦了。”周建明说，“但也未必是坏事。东西扔进水里，未必能完全销毁，关键看我们能不能比他快一步。”
车子很快到了老石桥。桥下的河水不急，河岸边芦苇丛生，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几名先期赶到的民警已经在岸边拉起了警戒线。
“从哪儿开始？”小林问。
“从上游往下，重点是回水湾和石缝。”周建明说，“黑豹，上！”
训导员解开牵引绳，黑豹立刻跃入浅水区，鼻子贴着水面，开始搜寻。它沿着河岸来回跑动，不时在某个位置停下，抬头望向训导员，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这里！”训导员指着一处回水湾。
民警们立刻展开打捞。几个人手持长杆捞网，在黑豹指示的区域仔细搜寻。水面被搅动起来，浑浊的泥水翻滚着，露出河底的鹅卵石和烂泥。
“有了！”一个民警兴奋地喊。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过去。一张被水泡得发白的纸片从水里被捞了起来，上面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
“像是……快递单。”小林眯起眼睛。
周建明接过纸片，小心地摊开。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水泡得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出“马……”的字样，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亮”字的偏旁。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周建明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继续捞，扩大范围！”
民警们继续在回水湾和石缝间搜寻，陆续捞出了一些被水泡过的碎片：一块破损的塑料板，上面有“鑫云……”的字样；几段缠绕在一起的胶带；还有一只被压得变形的塑料袋，袋口处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污渍。
技术人员立刻对这些物品进行了现场封存，标记好位置和编号，准备带回实验室进一步检验。
“赵强昨晚来过这里，这几乎可以确定了。”小林说，“但他扔的这些东西，是他自己的，还是……”
“还是他替别人处理的？”周建明接过话头，目光望向远处的河面，“这才是关键。”
他知道，案情又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警犬的兴奋成了一场“空欢喜”，因为它指向的院子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但新的发现又把调查的焦点，牢牢地集中在了那个卖“鸵鸟肉”的摊贩赵强身上。
“通知下去，”周建明对小林说，“加大对赵强的搜寻力度，重点排查他的住处、亲戚家以及可能藏身的地方。另外，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南门村张守业家，不要打草惊蛇，有任何动静立刻报告。”
“明白！”小林回答。
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周建明站在老石桥上，看着民警们在河岸边忙碌，心里很清楚，真正的答案，或许就藏在这片浑浊的水里，也可能，藏在那个干净得过分的院子里。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们必须比凶手更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