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六章 亚父？朕与国师，共天下！
泰山的余晖仿佛还烙印在视网膜上，那苍茫山河与悬顶星空的压迫感尚未完全散去，赵虎的身影已出现在繁华依旧的京城长街。
他没有直接回到戒备森严的国师府，而是信步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玄色衣袍收敛了所有气息，让他如同一个普通的过客，融入这人间烟火。
街市喧嚣，贩夫走卒的吆喝，孩童追逐的嬉笑，茶馆里说书人拍响惊堂木，引来满堂喝彩，酒肆内飘出混合着新酿粮食酒与卤肉香气的暖风。车马粼粼，青石板路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远处，皇城的飞檐斗拱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勾勒出沉稳而威严的轮廓。
这是他的秩序庇护下的景象，是他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现在”。
然而，在他超越凡俗的感知中，这片繁华之下，涌动着截然不同的暗流。皇城上空，那庞大的气运金龙比在泰山感知时更加清晰，它不再是遥远的象征，而是仿佛近在咫尺的活物，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牵引着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新朝的无形脉络。金龙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宫墙，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依赖，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同时，他能“听”到这座城市加速搏动的心跳。那是军工作坊里不眠不休的锻打声，是秘密仓库区阵法运转的低沉嗡鸣，是讲武堂内学子们操练新式战阵的呼喝，是玩家们通过系统接取一个个备战任务时兴奋的精神波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新朝，就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强弓，弦丝绷紧，蓄势待发，只为三年后那石破天惊的一射。
这极致的“静”与极致的“动”，这浮世的“安”与暗藏的“危”，矛盾而又统一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此刻所处的时空节点。
他缓步走着，目光掠过一间生意兴隆的铁匠铺。炉火正旺，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抡动大锤，反复锻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汗水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淌出亮痕。那专注的神情，那追求极致的姿态，让赵虎想起了陈铁。这些平凡的工匠，或许不知晓星空外的威胁，但他们用双手锻造的，正是文明赖以存续的基石。
他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偶尔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只是觉得这黑衣男子气度不凡，旋即又被日常的琐碎拉回视线。这种“置身事外，却又超然物外”的观察，让他对“守护”二字，有了更真切的体悟。他守护的，不仅是山河疆土，更是这铁匠铺里的炉火，是孩童脸上的无忧，是说书人嘴里的传奇，是这寻常巷陌里的生活本身。
“秩序，非是禁锢万物的铁笼，而是让每一缕烟火，都能安然升腾的穹顶。” 他心中默念，对自身之道的理解，在这市井行走间，又精进了一分。体内早已圆满无瑕的真元，似乎也随之更加灵动浑厚了一丝。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汉子不动声色地靠近，以极低的声音迅速禀报：“国师，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将于明日大朝会，有要事相商。” 汉子说完，便如滴水入海，消失在人群中。
赵虎脚步未停，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颔首。
该来的，总会来。
新帝，他一手扶植上位、年轻而富有野心的君王，在这“宁静”的尾声，终于要亮出他的筹码，或者说，他的试探了。
翌日，黎明。
晨光熹微，穿透淡淡的薄雾，洒在巍峨的皇城建筑群上，琉璃瓦反射着金红色的光辉。庄严肃穆的钟鼓声次第响起，回荡在宫阙之间。
大庆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广阔无垠，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品级官服，依序而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凝重气氛。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大朝，非同小可。国师赵虎自泰山归来后首次现身朝堂，而陛下近日也屡召近臣，秘议良久。
“百官入殿——” 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划破寂静。
百官整肃衣冠，低眉垂首，踩着固定的节奏，鱼贯而入，步入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殿堂。
大庆殿内，穹顶高阔，蟠龙金柱支撑天地，御座高踞于九阶丹陛之上，俯瞰众生。年轻的皇帝——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新朝主宰——已然端坐其上。他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衣纁裳，龙章凤姿，面容在旒珠后若隐若现，看不出喜怒，只有一股日益沉淀的帝王威仪自然散发。
赵虎的位置，在御座之左，略低一阶，设有一张紫檀木大椅。这是新帝特赐，见君不拜，参知政事，地位超然。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并未穿着国师朝服，但当他迈入大殿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力场扩散开来，所有的目光，或敬畏，或复杂，或探寻，都不由自主地聚焦于他身。
他平静地走到那紫檀木椅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向御座上的新帝微微颔首致意。新帝在旒珠后似乎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待赵虎落座，群臣方才依照礼仪，山呼万岁，行礼如仪。
例行政务的奏报开始了。各部尚书、地方大员依次出列，禀报着民生、财政、军备等情况。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依旧是那副海晏河清、国力蒸蒸日上的景象。但有心人都能感觉到，在这例行公事之下，有一股暗流在涌动。许多大臣在奏事时，眼角的余光都不自觉地瞟向那位闭目养神，仿佛与大殿内的喧嚣隔绝的玄衣国师。
端坐龙椅上的新帝，指节不经意地在扶手的螭龙雕刻上轻轻敲击着。他的目光，透过晃动的旒珠，落在下首那道玄色身影上。对于赵虎，他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是感激，若无赵虎鼎力支持，他绝无可能在那场惨烈的夺嫡中胜出，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是倚仗，新朝能有今日之盛，边境能安，内政能修，大半功劳皆系于此人一身。但，也是深深的忌惮。
赵虎的权势太盛了。他的力量超越了凡俗的理解，他的影响力无远弗届，军队、民生、甚至那些神秘的“异人”，都对其唯命是从。他这个皇帝，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究竟是这江山的主人，还是……这位国师在前台的代理人？泰山祭天，气运金龙择主而入的景象，虽被封锁消息，但他身为帝王，岂能不知？那画面，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梦魇，时常在他夜深人静时响起。他需要确认，需要捆绑，需要将这柄无敌的利剑，真正、彻底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或者，至少要让天下人明白，谁才是君，谁才是臣。
冗长的常规议事终于接近尾声。大殿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新帝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旒珠传出，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重与温和：“众卿皆已知晓，国师日前于泰山，主持祭天大典，沟通上天，佑我新朝，功德无量。”
群臣屏息。
新帝继续道，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常感才德浅薄，唯恐有负江山社稷，黎民厚望。幸得国师匡扶，内修政理，外御强敌，方有今日盛世之景。国师于朕，亦师亦友，于国，更是擎天之柱！”
他的目光转向赵虎，变得无比真诚：“朕每思及国师之功，常觉无论何等封赏，皆难报其万一。昔日汉昭烈帝与诸葛武侯，有‘鱼水之情’；今日朕与国师，情谊更甚！若非得国师，焉有朕之今日，焉有新朝之今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故此，朕决议，自今日起，尊国师赵虎为 ‘亚父’ ！以父事之，共享这万里江山！望亚父勿再推辞，成全朕拳拳之心，亦使天下臣民，知朕感念功臣之诚！”
“轰——！”
如同平地惊雷，在整个大庆殿炸响！
尽管部分核心重臣隐约有些预感，但当“亚父”二字真的从皇帝口中说出时，所带来的震撼依旧是无以复加的。百官之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骚动。许多老臣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亚父！这是什么概念？这已不仅仅是位极人臣，这是要与皇帝并尊！是超越了君臣纲常的羁绊！古往今来，能有此殊荣者，寥寥无几，而每一个，都曾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却也往往伴随着兔死狗烹的悲剧阴影。
龙椅旁，随侍的老太监眼皮猛地一跳，头垂得更低。侍立丹陛之下的禁卫统领，握着刀柄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文官队列中，杨凌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而武勋集团那边，以镇国公为首的几个老将，则是面露惊容，互相交换着眼神，心思各异。
共享江山！
以父事之！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是帝王所能给出的最高规格的荣誉与捆绑，是将皇权分润的极致表现。同时，这也是一剂最猛烈的毒药，一旦接下，赵虎将与皇室彻底绑定，荣辱与共，但也将置身于天下舆论的风口浪尖，再无任何超然物外的可能。
所有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于那玄衣身影。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感激涕零地跪拜接受？还是……
赵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提议，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拂过。他甚至没有立刻起身，依旧安稳地坐在那张紫檀木椅上。
大殿内落针可闻。
他抬起眼，目光迎向丹陛之上，那旒珠之后隐含期待与一丝紧张的青年帝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抚平了所有的骚动。
“陛下厚爱，臣，感铭五内。”
他开口了，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然，”他话锋微微一转，依旧平稳，“‘亚父’之称，臣，万不敢受。”
没有激动，没有惶恐，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和坚定。
新帝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亚父何出此言？朕之心意，天地可鉴！若无亚父，岂有……”
赵虎轻轻抬手，做了一个微小的下压手势，无形中打断了皇帝的话，却又不显得失礼。他缓缓站起身，并非跪拜，而是如同山岳般挺拔地立于御座之前，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重新落回皇帝身上。
“陛下，”他声音沉稳，字字清晰，“臣之本分，在于匡扶社稷，守护黎民。陛下以国士待臣，臣自当以国士报之。这‘亚父’尊位，于礼不合，于制不符，更非臣之所求。臣之所愿，唯有新朝永固，陛下龙体安康，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持：“陛下之心意，臣心领。但此等超擢，臣，实不敢受，亦不愿受。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人臣之本分，不敢僭越。”
这八个字，他说的很轻，却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大殿之中。
拒绝了！
他竟然如此干脆，如此平静地拒绝了！拒绝了与帝王共天下的无上荣耀！
百官愕然。有人松了口气，有人面露不解，有人则陷入深思。杨凌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镇国公等人，神色则更加复杂。
新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旒珠后的眼神变幻不定。他预想过赵虎可能会推辞，却没想到是如此不留余地、风轻云淡地拒绝。这拒绝，并未让他感到安心，反而生出一种更加难以掌控的感觉。对方连“亚父”之位都不屑一顾，那他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束缚这条已然腾飞的真龙？
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皇帝与国师之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寂静即将转化为尴尬与僵持的时刻，赵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那股凝滞的压力悄然化解：
“陛下，臣近日观星象，察气运，感天地异动将生。未来数年，恐有大变。当下之要务，非在虚名封赏，而在举国同心，巩固根基，以备不虞。臣，愿竭尽全力，助陛下，助我新朝，渡过一切难关。”
他将话题，轻描淡写地，从“亚父”之争，引向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
新帝怔住了。他看着下方面容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星海的赵虎，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格局，早已超越了这朝堂之上的权势博弈，投向了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更为浩瀚也更为危险的领域。自己还在计较着君臣名分，对方所思所虑，已是整个文明的存续。
一种无力感，混合着释然，以及更深层次的忌惮，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国师所言，老成谋国，是朕……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亚父’之事，暂且作罢。”
他顿了顿，强打精神，重新拿出帝王的威仪：“然，国师之功，不可不赏。泰山祭天，沟通上天，功在千秋。朕决议，于泰山之巅，修建‘镇运殿’ ，以彰国师之功，亦为我新朝，镇压气运！”
这一次，赵虎没有再拒绝，只是微微躬身：“臣，谢陛下。”
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国师的权势与地位，经过这番看似平静的交锋，非但没有受损，反而以一种更加超然、更加不可动摇的姿态，矗立在了所有人心头。他不需要“亚父”之名，因为他本身，就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无冕的守护神。
大朝会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赵虎率先走出大庆殿，秋日的阳光洒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抬头，望了一眼皇城上空那愈发凝实的气运金龙，眼神深邃。
“虚名如浮云，力量方为真。”
“这人间帝王的权柄，固然煊赫……”
“又怎及……”
“执掌自身命运，守护一方文明……”
“来得……”
“波澜壮阔！”
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在宫门之外。
而大庆殿内，丹陛之上的年轻皇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雕刻，望着赵虎方才站立的位置，久久不语。
“赵虎……亚父你不愿做……”
“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你所在意的？”
“朕……真的能完全信任你吗？”
“还是说……”
“你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无声的诘问，在年轻帝王的心中回荡，得不到答案。只有殿外吹来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动垂落的纱幔，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星空深处，几道强大的意念，再次漫不经心地扫过这片气运蒸腾之地。
“有趣的蝼蚁……内部似乎也有些小纷争呢。”
“无妨，再有三载……一切尘埃落定。”
“届时，是吞噬，还是……圈养？”
冰冷的意念交织，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悄然隐去。
赵虎似有所感，回望了一眼无垠的星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风暴，正在临近。
而他的准备，也已接近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