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的空气,因为陆清然那句“机械性窒息,并可能伴有失血性休克”的结论,而彻底凝固。那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死因判断,更是对十五年前一桩残忍罪行的血泪控诉,是对试图掩盖真相者的当头棒喝。
萧烬眼中的血色未退,反而因为这确凿的结论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可怖的、近乎实质的杀意。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地窖入口的方向,仿佛那里站着所有阻碍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决绝,在地窖中清晰地回荡:
“顾临风。”
“下官在!”顾临风立刻躬身应道,神情肃穆。
“将陆姑娘的所有勘验记录、推断结论,一字不落,整理成卷。”萧烬的命令简洁有力,“本王要即刻面圣,禀明一切!”
“是!下官立刻去办!”顾临风毫不迟疑,立刻走到一旁的书案前,铺开纸墨,开始奋笔疾书。他将陆清然关于骸骨年龄(二十八岁)、死亡时间(至少十五年)、身份(先皇后掌印女官芸娘)、左胸锐器砍伤、以及最终致死原因(被推入井底,遭巨石压身导致窒息兼失血)的所有科学依据和严谨推断,条理清晰地记录下来。每一个字,都如同射向黑暗的利箭。
陆清然静静地站在木台旁,看着顾临风书写。她知道,这份卷宗一旦呈递御前,将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爆怎样的惊涛骇浪。但她心中一片坦然,甚至带着一种扞卫真理的凛然。真相,从不该被权力和谎言埋葬。
不久,一份墨迹未干的、措辞严谨、证据链清晰的奏报卷宗,被递到了萧烬手中。他接过卷宗,看也未看,只是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的是芸娘沉冤得雪的希望,是斩向仇敌的利刃。
“清然,随本王入宫。”萧烬看向陆清然,目光深沉而坚定,“你的结论,需要你亲自向陛下陈述。”
陆清然微微颔首:“民女遵命。”
乾清宫内,气氛依旧凝重。皇帝萧陌城显然也一夜未眠,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当内侍通报镇北王与陆清然求见时,他立刻宣召。
萧烬与陆清然步入殿内,行礼之后,萧烬直接将那份卷宗呈上。
“皇兄,”萧烬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沉痛与愤怒,“冷宫枯井骸骨一事,已有定论。请皇兄御览!”
皇帝接过卷宗,快速翻阅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捏着纸张的手指也微微用力。当他看到关于死者身份确认为芸娘,以及左胸刀伤、最终被推入井底窒息而亡的结论时,他的目光猛地抬起,锐利如刀地射向陆清然。
“陆清然,”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这卷宗上所写,关于死者身份、死因,你可敢确认,绝无差错?”
陆清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清越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与畏惧:“回陛下,卷宗所载,皆为民女依据骸骨形态、创伤痕迹、埋藏环境及现存物证,经由严谨法医学推断得出,证据确凿,逻辑清晰。民女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虚言!”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地迎向皇帝的审视:“死者确为先皇后掌印女官芸娘,年二十八,死于十五年前。其左胸肋骨留有明确锐器砍切伤,证明生前遭暴力袭击。但其直接死因,并非刀伤,而是受伤后被人推入枯井,并遭巨石压身,最终导致窒息兼失血身亡!此为他杀,并系残忍抛尸灭迹,证据确凿,毋庸置疑!”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科学工作者对愚昧谎言的不屑与批判,清晰地说道:
“至于宫中流传所谓‘前朝妃嫔鬼魂索命’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乃好事者牵强附会,惑乱人心!芸娘姑娘乃含冤而死的他杀受害者,其魂若有知,所求者,无非是沉冤得雪,真相大白!而非装神弄鬼,惊扰宫闱!”
“他杀……抛尸灭迹……”皇帝缓缓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从陆清然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份卷宗上,久久不语。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侍立一旁的内侍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份由陆清然基于无可辩驳的证据得出的“他杀定论”,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那些试图以“前朝旧事”、“鬼怪流言”为借口,企图将此事草草掩盖的内务府总管高德禄、乃至背后可能暗示过的皇后等人的脸上!
他们所谓的“维护宫廷稳定”、“避免牵扯旧事”,在这铁一般的事实和严谨的科学推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虚伪,甚至……可疑!
皇帝终于抬起了手,将那份卷宗轻轻放在了御桉之上。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萧烬,又扫过陆清然,最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朕,知道了。”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朕旨意:冷宫枯井骸骨,既已查明系他杀,着镇北王萧烬、大理寺少卿顾临风,并顾问陆清然,全力侦办此案,追查真凶!一应所需,各部皆需配合,不得有误!宫中再有散布鬼神谣言、扰乱人心者,严惩不贷!”
“臣弟(民女)遵旨!”萧烬与陆清然齐声应道。
萧烬的眼中,终于燃起了大仇得报一丝希望的火焰。而陆清然知道,她的工作,为这桩沉埋十五年的冤案,撬开了最关键的一道缝隙。科学的利剑,已然出鞘,指向了那隐藏在岁月尘埃下的罪恶真相。
他杀的定论,不仅是对亡魂的告慰,更是对活着的人的宣战。一场围绕着十五年前旧事与当下权力格局的暗战,因为这具枯骨和一位法医的坚持,而被彻底摆上了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