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殿外那声轻微的“咯吱”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凤仪宫内虚假的平静，也在萧烬和陆清然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隐在凤榻侧后方最浓重的阴影里，身体紧绷，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这满殿的死寂融为一体。萧烬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陆清然的手腕，力道之大，显露出他内心的警惕与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陆清然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微微的湿意，以及那强健脉搏下隐藏的、蓄势待发的力量。她没有挣脱，在这种未知的危险面前，这种紧密的依靠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她的另一只手，指尖已夹住了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针尖在透过窗棂的惨淡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殿外再无声响。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年久失修的宫殿木材在夜风中的自然呻吟。
但萧烬和陆清然都清楚，绝非如此。那声音短促、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节奏感，绝非自然形成。
是谁？是路过的巡夜太监？还是……一直尾随他们，或者说，早已在此守株待兔的人？
萧烬的眼神在阴影中锐利如隼，他微微侧头，耳朵捕捉着殿外最细微的动静。内力运转至巅峰，周身气息内敛，如同潜伏的猎豹，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陆清然则更加专注于环境。她强迫自己忽略狂跳的心脏，将感官放大到极致。空气的流动，尘埃落定的轨迹，甚至那无处不在的霉味中是否混入了一丝陌生的气息……她在用现代刑侦中对环境洞察的本能，搜寻着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殿外依旧没有任何异动。只有风声呜咽，偶尔卷动枯叶刮过石阶的细碎声响。
“可能……走了？”陆清然用几乎只有气流才能听见的声音，在萧烬耳边低语。
萧烬缓缓摇头，眼神依旧凝重。“未必。或许是试探，或许是在等我们放松警惕，自己走出去。”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敞开的、空无一物的暗格上，“此地不宜久留，但线索不能断。”
他指的是暗格内部那点深蓝色的织物纤维。
陆清然会意，点了点头。危险尚未解除，但停滞不前更是死路。她小心翼翼地从萧烬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灼热的体温和清晰的指印。她没有迟疑，再次靠近凤榻，动作比之前更加轻缓，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她重新拿出油纸包和银探针，屏住呼吸，将暗格内壁和底部边缘那点珍贵的蓝色纤维，一点点、极其小心地刮取下来，包裹好，妥善收入贴身携带的革囊之中。整个过程，她的耳朵始终竖着，警惕着任何来自外界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至少，最重要的物证到手了。
萧烬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但他依旧站在陆清然身侧，呈一个保护的姿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月亮门的方向。
“暗格已空，账册想必已落入他人之手。”萧烬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甘与冰冷的怒意，“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早得到了消息，或者说……一直都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陆清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冷静地分析：“从石粉的新旧程度和纤维的附着情况看，对方行动的时间，应该就在最近几天，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调查枯井案，风声传出去之后。他们抢在了我们前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对方很匆忙，或者对机关不够熟悉，导致了内部构件的磨损，才留下了石粉和衣物纤维。这或许说明，他们并非此地的常客，也是‘闯入者’。”
这个分析让萧烬的眼神微微一动。“不是柳弘本人，或者他身边的核心心腹？否则不会如此毛躁。”
“有可能。”陆清然表示同意，“或许是奉命行事的某个手下。”
两人的对话声音极低，在这空旷寂静的殿宇中，却仿佛能激起回响。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账册副本不见了，唯一的线索就是那点蓝色纤维和可能仍在殿外窥视的未知危险。
“先离开这里。”萧烬当机立断，“找到顾临风，确认外围情况。这蓝色纤维，需要尽快查明来源。”
陆清然没有异议。继续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凤仪宫，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悄然后撤，沿着原路返回时——
“呵……”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轻笑，突兀地在殿内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殿外，而是……仿佛就在这东暖阁之内！
萧烬和陆清然浑身汗毛倒竖，勐地回头！
只见在那扇破损的月亮门旁，一道瘦削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倚门而立。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正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冷冷地看着他们。
“镇北王殿下，陆姑娘，”那人的声音阴柔低沉，带着一种太监特有的尖细感，却又刻意压低了，显得格外诡异，“这深更半夜，不在府中安寝，跑来这先皇后的寝宫……翻箱倒柜，是何道理啊？”
萧烬将陆清然彻底护在身后，周身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原本内敛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剑，凌厉逼人。他目光如冰，锁定那道黑影：“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那黑衣人轻笑着，目光掠过萧烬，落在陆清然身上，带着一丝探究，“重要的是，二位似乎……找到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找到？”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显然知道暗格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账册已经不在其中。
陆清然心中凛然，此人潜伏在侧，他们竟毫无察觉！是刚才那声异响之后才进来的，还是……他一直就在这里，如同黑暗的一部分，静静地看着他们所有的动作？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此人身手极高，且对凤仪宫极为熟悉。
“装神弄鬼！”萧烬冷笑一声，脚步微错，已是进攻的姿态，“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吧！”
他不能允许这个可能知晓母后秘密、甚至可能与账册失踪有关的人活着离开！
“留下我？”黑衣人似乎觉得很有趣，阴柔地笑了两声，“王爷，您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这皇宫大内了。您以为，今夜之事，当真能瞒天过海吗？”
他话音未落，萧烬已如离弦之箭般猛扑过去！掌风凌厉，直取对方咽喉要害！他没有留手，一出手便是杀招！
那黑衣人身影一晃，竟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避开了萧烬这必杀的一击，同时反手一扬，几点寒星射向萧烬面门！
“小心暗器！”陆清然疾呼。
萧烬侧身闪避，衣袖挥动，将射来的几枚淬毒袖箭扫落在地，发出“叮叮”几声脆响。
两人瞬间在这布满灰尘的东暖阁内交上了手。身影闪动，掌风拳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漫天尘埃，打破了此地维持了十五年的死寂。
陆清然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萧烬的武功刚猛霸道，而那黑衣人的身法却诡谲刁钻，往往能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偶尔反击，招式也阴狠毒辣，专攻要害。一时间，两人竟斗得旗鼓相当。
她手中紧扣银针，寻找着发射的时机。但这两人动作太快，身影交错，她怕误伤萧烬。
就在这时，那黑衣人似乎不愿恋战，虚晃一招，逼退萧烬一步，身形便欲向殿外飘退。
“想走？”萧烬岂能容他逃脱，立刻欺身而上，五指成爪，携着凌厉劲风，抓向对方后心。
那黑衣人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掷出一物！
那并非暗器，而是一个小小的、如同胭脂盒般的物体，在空中“啪”地一声炸开，瞬间爆出一大团浓密的、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白色烟雾！
“屏息！”陆清然立刻喊道，同时掩住口鼻。
萧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阻了一阻，动作慢了半拍。
待烟雾稍稍散去，那黑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月亮门外，只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一句飘散在风中的阴冷话语：
“账册……不在你们手中，是你们的运气……好自为之吧，王爷，陆姑娘……这潭水，比你们想的，要深得多……”
声音袅袅散去，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弥漫的刺鼻烟雾和更加浓重的谜团。
萧烬脸色铁青，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仅没能留下对方，甚至连对方的身份都没有摸清！
陆清然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追不上了。此地不能再留。”
萧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挫败感。他知道陆清然说得对。刚才的打斗和烟雾，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其他人。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暗格，又看了一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彻骨。
“走！”
两人不再迟疑，沿着来时的路径，迅速而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凤仪宫。
宫门在他们身后再次无声合拢，将那尘封的秘密、空荡的暗格、诡异的黑衣人以及未解的谜团，重新锁回了那片沉重的黑暗之中。
今夜之行，他们找到了线索，确认了对手的存在，却也失去了账册，并打草惊蛇，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那深不见底的“潭水”面前。
风，更冷了。黎明前的黑暗，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杀机。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