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之乱”的血腥画卷在萧烬低沉而压抑的叙述中缓缓收拢,但其遗留的寒意却更深地渗入了地窖的每一寸空气。权力的倾轧,骨肉的相残,以及母后那“忧惧病故”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然而,悲痛与愤怒不能取代证据,推理终究需要实据来支撑。
萧烬讲述完后,地窖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三人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历史。最终,是陆清然率先打破了这片死寂。她走到木台边,目光重新落回那具已然确认身份为芸娘的骸骨上,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专注。
“王爷,顾大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将二人从沉重的历史回忆中拉回现实,“过往的悲剧需要理清,但眼前的证据更能直接说明。芸娘姑娘的死因,我们尚未查明。”
萧烬和顾临风精神一振,立刻收敛心神,聚焦于当下。是的,无论十五年前有多少阴谋,首先要确定的,是芸娘究竟是如何死的。
陆清然开始了她的二次验骨。这一次,她的检查更为细致,目标明确——寻找任何可能指向死因的创伤痕迹。颅骨未见明显骨折,四肢长骨也未见致命的断裂伤。她小心翼翼地将骸骨调整为侧卧位,以便更清楚地观察胸廓部分。
牛角灯的光芒稳定地照射在森白的肋骨上,一根根弧形的骨骼勾勒出胸腔曾经的轮廓。陆清然手持放大镜,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检视着每一根肋骨的表面,从连接嵴椎的肋骨头到连接胸骨的胸骨端,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异常。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地窖内只有她偶尔调整工具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萧烬和顾临风屏息凝神,目光紧跟着她移动的指尖,期待着能撕开真相帷幕的发现。
当陆清然的检查进行到左侧胸廓,目光扫过第三和第四根肋骨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身体俯得更低,将放大镜几乎贴在了那两根肋骨的中段表面。
“这里有发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凝重。
萧烬和顾临风立刻上前,凑近观看。在陆清然指尖所指的位置,那两根肋骨光滑的骨面上,赫然存在着两处极其细微的、与周围骨质纹理截然不同的痕迹!
那是两道狭长的、略显粗糙的浅表刻痕!它们平行排列,位于第三、四肋骨相近的位置,长度不足一寸,深度很浅,并未造成肋骨断裂,但痕迹边缘清晰,与骨骼自然的老化磨损或土壤侵蚀痕迹完全不同!
陆清然用光滑的骨质探针轻轻划过那两道痕迹,感受着其独特的质感。“触感明确,有明确的切入缘和微小的骨质翘起,”她低声分析,语气无比肯定,“这是……由锐器造成的砍切痕迹!”
锐器砍切痕!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地窖中炸响!
“砍切?”顾临风失声问道,“陆姑娘,你能确定?这痕迹如此细微……”
“确定。”陆清然斩钉截铁,她用探针指点着痕迹的细节,“你们看,痕迹的起始端相对锐利,末端则略有收势,这是挥砍类动作留下的典型特征。痕迹的走向,与肋骨的长轴呈一定角度,符合从斜上方或侧方遭受攻击的情形。而且,这两处痕迹非常‘新’——当然是相对于骨骼本身的十五年风化而言——它们是在死者生前或刚刚死亡时留下的,骨质的反应(如果有的话,虽然极其微弱)与死后损伤完全不同。”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烬和顾临风,做出了至关重要的推断:
“这两处肋骨上的砍切痕,虽然不深,未立即致命,但它们明确无误地证明了一点——芸娘在死亡之前,曾遭受过暴力的、持锐器的袭击!”
她顿了顿,让这个结论充分被消化,然后继续深入分析:
“肋骨是保护心肺等重要脏器的重要骨骼。袭击者挥动利刃,砍在了她的左胸位置。幸运的是,可能因为角度的关系,或者袭击被格挡、闪避,刀刃没有深入胸腔,未能立即刺中心脏,所以只留下了这两道表浅的骨划痕。”
萧烬的拳头再次猛地攥紧,包扎好的伤口处传来隐隐刺痛,但他浑然未觉。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十五年前那个夜晚,芸娘姑姑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被人持刀袭击,利刃砍在她的胸前,她惊恐、挣扎……那该是何等绝望的场景!
“这不是失足坠井!”顾临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这是谋杀!是有预谋的,或者至少是遭遇性的暴力杀害!坠井只是毁尸灭迹的手段!”
陆清然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从痕迹的位置和形态来看,袭击者很可能是正面或者侧前方发起的攻击。芸娘姑娘……她很可能认识袭击她的人,或者,至少袭击是在她有所察觉的情况下发生的。”
地窖内的气氛因为这两道细微却致命的刀痕,而变得无比肃杀。芸娘的死,从“离奇失踪”被彻底定性为“暴力他杀”!她不仅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更是在生命最后时刻,亲身经历了血腥与恐怖的受害者!
那冰冷的肋骨上的两道白痕,是罪恶的铁证,是跨越了十五年时光的无声控诉。
萧烬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空描摹着那两道痕迹,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找出来……把这个用刀砍向芸娘姑姑的凶手……找出来!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背后站着谁,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肋骨的刀痕,不仅揭示了芸娘死亡的暴力真相,更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追查者的心上,催促着他们,必须以更快的速度,更决绝的态度,去揭开那笼罩在十五年前的巨大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