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往日里王焘坐镇的主位,此刻端坐着年轻的“桃李候”刘芒。
他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中那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和紧张,还是被下方许多老于世故的官吏和世家代表看在眼里。
显然,这位少年君候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坏了,此刻不过是强撑着坐在那里。
厅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声音虽低,却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嘈杂。王焘突然“反叛”并被杀,王氏私军攻打郡城,孙氏在掖县的基业被不明军队夷平……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
事情太过离奇,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众人目光闪烁,心思各异。
孙珅坐在刘芒下首不远处,看着刘芒那副“不堪大任”、“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他知道,此刻若无人站出来稳定局面,恐慌和猜疑会像瘟疫一样蔓延,东莱郡必将大乱。
尽管孙氏自身遭受重创,实力大损,但往日作为郡中重臣的威信尚在,他必须出面!
“咳!”孙珅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厅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刘芒仿佛也被这声咳嗽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孙珅,嘴唇嗫嚅了一下,才用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开口道:“诸……诸位,都是郡中肱骨……今日王焘……哦不,是那逆贼王焘之事,想必……想必大家已有耳闻。我……我也是方才经历,心中惶恐……唉,具体情由,还是请……请孙功曹为大家分说一二吧。”
他将话语权主动让给了孙珅,身体微微后靠,一副心力交瘁、无力主持的模样。
孙珅心中暗叹,起身走到厅中,环视众人,脸上露出沉痛和愤怒交织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将自己“亲身经历”的“真相”娓娓道来:
他从收到掖县基业被毁的噩耗讲起,到如何惊闻郡守府有变,如何与桃李候的亲卫十三合力“杀入”郡守府,如何亲眼目睹管家王治“手刃”旧主王焘,以及府内郡兵与王氏护卫火并的惨烈场景……
他讲得条理清晰,细节生动,尤其是对王焘“图谋控制君候、挟持郡城”的狼子野心,描绘得淋漓尽致。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孙珅的声望和言之凿凿,让这个看似离奇的故事增加了极大的可信度。
就在这时,一身戎装、征尘未洗的太史慈大步走入厅中,他面色冷峻,手中捧着几封帛书。
他先是对刘芒抱拳行礼,然后转向众人,沉声道:“启禀君候,诸位大人!作乱王氏私军已被剿平,末将在清剿过程中,从几名负隅顽抗的王氏头目身上,搜出此等密信!”
说着,他将帛书呈上。刘芒示意身旁官吏将信传递给众人阅览。
这些信件,自然是刘芒早已炮制好的“王焘密令”的抄本或部分“原件”,内容正是以王焘的口吻,命令各房主事集结私兵,约定时日“共取郡城”。
信件在众人手中传阅,引起一片哗然和倒吸冷气的声音。白纸黑字,铁证如山!王焘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结合孙珅的叙述和王氏私军确实攻打郡城的事实,王焘“反叛”的罪名,在众人心中被彻底坐实了!
“逆贼!王焘老贼该死!”
“狼子野心!竟敢谋反!”
“王氏一族,倒行逆施,罪该万死!”
“当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车裂之,滚油泼之!”
一些急于撇清关系或向新权力中心表忠心的官吏和中小世家代表,纷纷义愤填膺地出声谴责,言辞激烈,仿佛与王氏有不共戴天之仇。
刘芒坐在上首,听着这些喊打喊杀的声音,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好家伙,这帮人落井下石、表忠心起来,比我可狠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双手微微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他脸上带着一丝不忍和挣扎,用迟疑的语气开口道:“王焘……之罪,确凿无疑。然则……王氏一族,人口众多,牵连甚广……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孙珅第一个站出来,他此刻对王氏恨之入骨,咬牙切齿道:“君候!谋逆大罪,罪在不赦!王氏主支,参与叛乱者,皆应明正典刑,斩首示众!方可震慑宵小,安定人心!”
他恨不得将王氏满门抄斩,以泄心头之恨。
有了孙珅带头,厅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孙功曹所言极是!”
“当杀!必须严惩!”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看着群情激愤的场面,刘芒脸上适时的露出“悲悯”却又“不得不为”的复杂表情,他沉默片刻,仿佛艰难地做出了决定,沉声道:“既如此……唉,传我命令:将擒获的参与叛乱之王氏族人……于三日后,在城南校场……公开斩首。其余妇孺及未参与之旁系,另行处置。”
他终究还是“心软”地没有采纳那些“千刀万剐”的建议。
命令既下,无人再有异议。孙珅见大局已定,心思又活络起来。他深知孙氏经此一劫,已元气大伤,要想在东莱立足,必须紧紧抱住刘备这棵大树。
如今刘备不在,唯有全力辅佐好眼前这个看似软弱、易于影响的刘芒,孙家才有未来。
于是,他再次起身,对着刘芒和众人,语气恳切地说道:“君候明断!如今玄德公远征在外,郡中遭此大变,正是需要上下同心、共度时艰之际!君候身为玄德公至亲,临危受命,我等臣工,必当竭诚辅佐,稳定郡务,安抚百姓,静待玄德公凯旋!”
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又将刘芒推到了“主心骨”的位置上。众人纷纷称是,表示愿听从刘芒的号令。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就在议事即将散去之时,一名狱吏匆匆来报,声音惶恐:“启……启禀君候!罪人王治……在狱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刘芒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写满了“震惊”与“痛惜”。
狱吏呈上一块血书写的布帛:“这是……这是罪人留下的……”
刘芒颤抖着接过血书,只见上面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决绝:“罪人王治泣血顿首:王公倒行逆施,罪不容诛。治虽为其仆,然不屑与逆贼为伍,手刃之,以报玄德公仁德于万一,全大义之名。然仆弑主,终是不忠,无颜苟活于世。唯以死谢罪于王公泉下,以全主仆之名。乞玄德公、君候念治微功,善待我妻女老小,治于九泉,亦感大恩!”
读罢血书,刘芒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声音哽咽,对众人道:“诸位都看到了吗?王治……真乃忠义两全之奇男子也!忍辱负重,诛杀国贼!又不忘旧主,以死全节!其情可悯,其志可嘉!我刘芒在此立誓,必与我大哥一起,厚待其家眷,绝不辜负其忠义之心!”
厅内众人闻言,无不动容。尽管对王焘谋反深信不疑,但王治这种“忠义难两全”最终选择“以死明志”的行为,还是深深触动了这个时代士人的道德观。
许多人唏嘘不已,甚至有人低声赞叹王治的“高义”。
刘芒当即下令:“以礼收殓王治遗体,择地厚葬!并立碑刻文,旌表其忠义之事,以为后世楷模!”
一场充满阴谋与血腥的权力更迭,最终以王治这个“悲情忠仆”的“壮烈”自尽,蒙上了一层令人唏嘘的“忠义”色彩,悄然落下了帷幕。
太史慈站在厅角,全程目睹了这一切,尤其是刘芒那“情真意切”的眼泪和“感人肺腑”的誓言,让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比谁都清楚,那根让王治“自尽”的白绫,正是他亲手送入牢房,并“转达”了刘芒最后“叮嘱”的。
这个少年君候……简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太史慈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低下头,不敢再看刘芒那“悲恸”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