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余波仍在肆虐,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痉挛。整个地下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石桥的断裂声、穹顶的崩塌声、能量乱流的尖啸声,混合成一首令人绝望的送葬曲。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那面悬于狂涛之上的古镜,已是垂死挣扎,喷涌出的黑暗与猩红能量如同它泣出的血泪,要将这方天地一同拖入永恒的寂灭。
谢玄单膝跪地的身影,在这样末日般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孤绝,却又如此顶天立地。
他用自己的脊背,为萧玉镜撑起了最后一片相对安稳的方寸之地。殷红的血,不断从他唇角溢出,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滑落,滴答在身下冰冷破碎的石桥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残梅。
他胸前月白色的衣襟早已被彻底濡湿、染透,那浓重的血色,与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了最惨烈的对比。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千钧重负,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散不去的血腥气。
那强行支撑的乳白色光盾,在他身前剧烈地闪烁、明灭,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连同他最后一丝生命力,彻底湮灭在这狂暴的能量乱流之中。
然而,他环抱着萧玉镜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和松懈。
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仿佛即便天崩地裂,宇宙倾覆,他也绝不会松开怀中的这个人。
“谢玄!你怎么样?!你说话啊!”
萧玉镜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和那惨烈到极致的脸色,心脏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穿,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慌乱地抬起手,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指尖,徒劳地想去擦拭他唇边的血迹,可那温热的、带着他生命气息的液体,却仿佛源源不断,越擦越多,染红了她素白的指尖,也烫伤了她的心。
“你别吓我……谢玄……”
“没……事。”
谢玄艰难地掀动薄唇,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石碾过。
他强忍着经脉寸断般的剧痛和内力枯竭带来的眩晕,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深邃如夜、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眼眸,依旧锐利得惊人,如同在绝境中寻找最后一丝生机的孤狼。
他的目光,带着“执钥人”对能量与空间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飞快地掠过那疯狂喷发着毁灭性能量的古镜,掠过不断塌陷、露出背后混乱虚空的穹顶,掠过沸腾如怒海、颜色诡异变幻的镜湖水面……
最终,他的视线,死死定格在古镜正下方,那片因能量剧烈对冲而偶尔显现、极不稳定地旋转着的幽暗漩涡上!
那漩涡不大,却散发着与周围狂暴能量截然不同的、一种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空间波动,如同暴风雨夜中,远方灯塔投来的一缕微光!
“镜湖之下……有暗流……是生路!”
谢玄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濒死般的精芒,所有的判断、所有的决断,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
他猛地转头,视线越过萧玉镜泪痕交错的脸庞,投向刚刚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嘴角挂血、气息萎靡的卫琳琅和墨渊,用尽胸腔中最后一口力气,嘶声咆哮,那声音带着内力反噬的血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将死之人的最后威严:
“带殿下……去那个漩涡!快!那是……唯一的生路!!”
“不行!绝对不行!”
萧玉镜瞬间读懂了他眼神中那义无反顾的决绝,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死死抓住他冰冷染血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仿佛要将自己钉在他身边,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
“那你呢?!你跟我们一起走!谢玄!你听见没有!我们一起走!”
谢玄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十年的时光迷雾,包含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有初见时她明媚笑靥带来的悸动,有十年间无数次推开她时心底的凌迟痛楚,有船舱对峙时失控泄露爱意的慌乱,有地宫之中窥见彼此真心后的庆幸,更有此刻……生离死别在即,那刻骨铭心、却不得不放手的无边痛楚与眷恋。
千言万语,无尽深情,最终都化作了这沉重如山海的一瞥。
然后,他猛地一咬牙,眼底最后一丝柔情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他运起体内残存的、最后一股力量,狠心地、毫不留情地,一把将紧紧依偎在自己怀中的萧玉镜,用力推了出去!
“走!”
他朝着踉跄冲来的卫琳琅和墨渊,发出了如同濒死雄狮般的最后怒吼!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以身殉道般的威严与命令!
卫琳琅和墨渊被他眼中那骇人的、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决绝光芒所震慑,被他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所驱使,几乎是出于本能,一人一边,如同铁钳般,死死架住了被推开后、挣扎着想要再次扑回来的萧玉镜。
“不!谢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
萧玉镜目眦欲裂,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他染血的身影。她像一只被困的幼兽,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哭喊,拼命地踢打、挣扎,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挠,想要抓住他,想要回到他身边。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他要死了!他要去送死啊!!”
她看到了!她清楚地看到了他转身那一刻,眼中那熟悉的、即将独自面对一切、走向毁灭的孤绝背影!
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唯一的光源即将熄灭的恐惧,比任何酷刑都要残忍千百倍!
谢玄强迫自己不再回头。他怕哪怕再多看她一眼,看到她眼中那破碎的绝望和汹涌的泪水,自己这用性命和意志筑起的堤坝,就会彻底崩溃瓦解。
他猛地转回身,将所有的背影,留给了她,也留给了这即将吞噬一切的毁灭。
他摇摇晃晃地,用那几乎要碎裂的膝盖,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尽管身形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尽管鲜血依旧不断地从嘴角、甚至从鼻孔、耳孔中渗出,但他那挺直的脊梁,却如同支撑天地的脊骨,带着一种悲壮的、试图以一己之力,延缓这末日进程的决绝。
“必须……有人稳住节点核心……哪怕……只是一瞬……”
他背对着她,声音断断续续,被能量的尖啸和崩塌的轰鸣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异样的平静,
“否则……能量……彻底失控爆开……所有人都……灰飞烟灭……无人……能生还……”
他抬起那只沾满自己和他鲜血的、颤抖不止的手,再次抹去唇角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以一种近乎自毁、燃烧生命本源的方式,疯狂地催动体内那早已枯竭见底的内力!
一丝丝乳白色的、纯净却带着他灵魂气息的本源光芒,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火星,不顾一切地从他周身毛孔中逸散而出,义无反顾地、悲壮地投向那正在喷发最后毁灭能量的古镜!
这无疑是飞蛾扑火,是螳臂当车,是十死无生!但他别无选择!
“不——!!!谢玄!你回来!你回来啊!!”
萧玉镜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几乎要泣出血来。泪水疯狂奔涌,让她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看到那团在黑暗与猩红风暴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决绝的乳白色光晕。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他亲手剜出,扔在地上狠狠践踏,痛得她浑身痉挛,几乎要昏厥过去。
“我恨你!谢玄!我恨你!!”
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几乎要挣脱卫琳琅和墨渊的钳制。
沈孤月站在一旁,手握剑柄,用力到指节泛白,他看着谢玄那毅然赴死的背影,又看着怀中几近崩溃、哭得撕心裂肺的萧玉镜,眼中充满了剧烈的痛苦与挣扎。
理智告诉他,谢玄的选择是此刻唯一可能有人活下去的希望,但情感上……最终,他还是猛地一咬牙,赤红着双眼,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和力量,帮着卫琳琅和墨渊,死死地、绝望地拦住了萧玉镜。
“殿下!冷静点!谢大人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争取生机啊!”
卫琳琅的声音也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颤抖,但他必须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啊!!”
萧玉镜的声音已经哭喊得嘶哑,她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三人的阻拦中,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徒劳的挣扎。
就在她被三人死死拦住,只能透过泪眼,眼睁睁看着谢玄的身影即将彻底被那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吞噬时,谢玄迈向风暴中心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顿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回头。
只是用那沙哑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彻底消散、却带着无尽眷恋与温柔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刻入萧玉镜灵魂最深处的话语:
“镜儿……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那燃烧生命换来的乳白色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迸发出最后一抹炽亮到极致的光华,将他那染血的、决绝的身影彻底吞没。
然后,在萧玉镜撕心裂肺的、几乎穿透灵魂的哭喊声中,他义无反顾地、一步踏入了古镜喷发出的、最浓稠、最狂暴的黑暗与猩红能量风暴的核心!
“谢玄——!!!”
萧玉镜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被那毁灭一切的狂潮瞬间吞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世界,随着他的消失,彻底崩塌、粉碎,化为一片永恒的、冰冷的、再无一丝光亮的黑暗。
他选择了用他的命,换她可能的一线生机。
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以他最深沉、也最残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