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英把最后一捧草药捣碎时,窗外的梆子正敲过三更。油灯在墙上映出她苗条的倩影。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风韵犹存的年华。特别是近些年来衣食富足,使她越发水灵。
近一年来,凤凰山上频频更换驻军部队,战乱使得村民生存条件越来越艰难。姜英是第七次为罗时其包扎伤口,那些绽开的皮肉里藏着白军特勤队的鞭痕。潮湿的柴房弥漫着腐叶与血腥混杂的气味,角落里八九个红军伤是像挨挨挤挤的蚕蛹,最年轻的满华刚满十四岁,疼得把草绳咬成了啐末。
英子姐,回来了。放风的小罗从门缝挤进来,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窝头。
马蹄声碾碎晨雾时,罗时其正用铜烟锅敲击窗棂。这个平素醉醺醺的保长此刻目光清明,呢子大衣裹着腰腹微微隆起,藏着前夜从白军仓库偷来的三个盐巴。“后山的消息。”他边说边把油纸包塞给姜英,布鞋底沾着新鲜的苔藓在门槛蹭出暗绝色痕迹---这是安全通道的标记。油纸里裹着半块霉变的云片糕,掰开后露出用马齿苋汁写的密语:明日申时,骡队通过鹰嘴崖。
姜英盯着信纸的手忽然颤抖。三十年前,她也是这样接过当童养媳的卖身契,彼时父母用换来的三斗糙米熬过了春荒。现在她把霉变的云片糕碾碎洒进米缸,转头对伤员们露出温柔的笑意:晌午喝蛇肉汤。”
这日恰逢清明。罗时其歪在保公所太师椅上,酒气熏天地给前来搜查的民团团长点哈腰:老总你瞧,这群泥腿子连祖宗都供不起,哪有闲钱藏匪?
民团长官踢翻供桌时,姜英正背着竹篓在祠堂后山采蕨菜和苦菜。回到屋里,她用牙齿撕破裤脚,取出藏在里衬的磺胺粉,挨个给发烧的伤员擦拭伤口。
罗时其倚着断墙咳出带血的唾沫,呢子大衣不见了,露出捆满稻草的躯干。骡队被截在鹰嘴崖,可白狗子的机枪换了位置。”罗时其说完,脸上满满的愧疚。姜英叹了口气,接着话头:“你已经尽力了,只能怪白狗子太狡猾,我也没摸到消息,这次只能盼天老爷了。
罗时其低头很久,默默无言,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一会,只见他抬头,满脸的坚毅:“我得马上去鹰嘴崖下方的大寨去打探一下,看能否帮的上忙……
寅时的山风格外凛冽,鹰嘴崖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姜英瞥见半下腰晃动的影子,突然扯开嗓子唱起哭表调:我滴郎啊你死得惨……暗号像长了翅膀掠过山坳,对崖树丛里的骡马队立即调转方向。正要扣动扳机的白军机枪手忽然腿软…叶圣道从背后抹了他的脖子,手里攥着浸过蛇毒的竹签。
三日后,所有伤员全部抵达根据地。满华从染血的鞋垫里拆出地图,上面用血标着新火力点。罗时其在保公所喝了半夜闷酒。天亮时被人发现悬梁自尽。怀里揣着红头绳……内侧绣着蝇头小楷:七月十五,老槐树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