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别抖了。”
李星河一巴掌拍在周凯的背上，差点把这位海归博士拍进显示器里。
“李总，不是我在抖，是数据在抖！”周凯指着屏幕上那条红得发紫的波形图，声音都在劈叉，“模态分析结果出来了。K-2 贮箱的第二阶固有频率是 14hz，而三十三台发动机全推力工作时的低频耦合震动正好也是 14hz！这叫什么？这叫‘共振自杀’！一旦点火，这枚火箭就会像一口被敲响的大钟，把自己活活震碎！”
赵得志虽然听不懂什么叫模态分析，但看周凯那一脸“我们要完蛋了”的表情，也知道事情大条了：“那怎么办？加厚钢板？把它做得更硬一点？”
“加厚也没用。”李星河盯着屏幕，“加厚会改变频率，但发动机的震动是宽频的，总能撞上。而且加厚意味着增重，每一吨死重都是在割我的肉。”
“那加加强筋？”王大雷提议，“像潜艇那样，焊一圈圈的肋骨？”
“焊加强筋是个办法，但传统的工字钢加强筋太重，而且焊接量太大，一周时间根本干不完。”李星河的目光穿过车间的玻璃窗，落在远处那个刚刚搭建好的白色集装箱实验室上——那是苏清歌的地盘。
在那间实验室门口，堆放着好几个巨大的编织袋，里面装着苏清歌带来的、被她判定为“残次品”的陶瓷颗粒。
李星河脑中灵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们不焊实心的加强筋。”他打了个响指，“我们焊空心的管子。然后，把这枚火箭变成一个巨大的‘沙锤’。”
“沙……沙锤？”周凯觉得自己跟不上老板的脑回路。
“粒子阻尼技术（Nopd）。”李星河转身就往外走，“走，去会会那位女魔头。我们需要她的‘垃圾’。”
……
苏清歌的临时实验室里，空气净化器开到了最大档，空气中弥漫着高品质手冲咖啡的香气，与外面尘土飞扬的工地仿佛两个世界。
她正戴着白手套，用镊子夹起一块陶瓷碎片在显微镜下观察，听到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连头都没抬，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苏博士，火气别这么大。”李星河大咧咧地走进来，无视了门口“必须穿鞋套”的警示牌，直接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带油渍的脚印，“我是来帮您处理工业垃圾的。”
苏清歌终于抬起头，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地上的脚印，然后上移到李星河那张欠揍的脸上。
“如果你是说门口那堆氧化锆陶瓷颗粒，那是实验废料，我已经联系了危废处理公司。”
“别啊，多浪费。”李星河凑到实验台前，盯着显微镜旁的咖啡杯，“那些颗粒虽然做防热瓦不合格，但硬度高、密度大，正好借我用用。”
“你要干什么？”苏清歌皱眉。
“我要把它们灌进火箭的加强筋里。”李星河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支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结构图，“我在贮箱外壁焊上一圈圈空心的不锈钢方管，然后把你的陶瓷颗粒填充进去，填充率 50%。”
苏清歌只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了。
作为顶尖的材料学家，她立刻明白了李星河的意图。
“你想利用颗粒之间的摩擦碰撞来耗散能量？”她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少了一丝轻蔑，多了一丝惊讶，“非阻塞性粒子阻尼……这通常是是用在精密光学平台或者大跨度桥梁上的。你把它用在火箭上？”
“不可以吗？”李星河反问，“当箭体发生震动时，这些陶瓷颗粒会在管子里疯狂撞击、摩擦，把巨大的动能转化为热能。这比任何液压阻尼器都轻，而且永不失效。”
“是个天才的想法。”苏清歌难得地点了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我的材料给你？哪怕是废料，那也是我的心血。”
“就凭这个。”李星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按在桌子上，“这是‘朱雀’发动机燃烧室的 3d 打印晶格数据，以及我对发汗冷却的流体仿真模型。我知道你在研究极高温下的多孔材料热交换，这个模型，能让你的研究进度至少提前五年。”
苏清歌的目光落在那个 U 盘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是科学家对真理的渴望，压倒了她的高傲。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住 U 盘，然后抬头看着李星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惊心动魄的弧度。
“成交。”她站起身，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剪裁精致的真丝衬衫，“不过，颗粒的级配必须由我来定。你那种粗糙的填充方式，只会把火箭变成一个乱响的破锣。”
“听你的。”李星河耸耸肩，“只要能驯服那头怪兽，你把它变成架子鼓都行。”
……
接下来的三天，星尘工厂上演了一场奇观。
几十台焊接机器人日夜不停，在巨大的 K-2 贮箱外壁焊上了一圈圈像血管一样的空心方管。而在脚手架上，苏清歌戴着安全帽（依然是白色的，一尘不染），指挥着一群糙汉子像做化学实验一样，拿着量杯和漏斗，将不同粒径的陶瓷颗粒按比例灌入管中。
“大颗粒负责低频，微粉负责高频。”苏清歌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清冷而专业，“第三层加强筋，填充率下调到 45%，那里的振幅最大，需要更大的颗粒活动空间。”
王大雷一边灌沙子一边嘀咕：“这那是造火箭啊，这分明是在给火箭‘灌香肠’。”
周凯则在一旁看着实时模拟数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李总，您看！阻尼比上去了！还没点火，光是敲击测试，震动衰减速度就提高了十倍！这简直是黑魔法！”
“这是科学。”李星河靠在栏杆上，看着高处那个指挥若定的白色身影，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认真工作的时候，确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
第七天，最后期限。
K-2 贮箱再次被推上测试台。这一次，它不再是那个光秃秃的“水塔”，浑身缠满了并没有增加多少重量的空心加强筋，看起来像是一个披着外骨骼的机甲战士。
九台发动机蓄势待发。
“苏博士，要不要去掩体？”李星河递给她一副护目镜。
“不用。”苏清歌站在距离测试台最近的安全线内，双手抱胸，“我对我的颗粒级配有信心。如果它炸了，那一定是你焊接的问题。”
“嘴硬。”李星河笑了笑，拿起对讲机，“全系统注意，九机全推力，持续 100 秒！点火！”
**轰——！！！**
惊雷再起。蓝色的火焰狂潮再次席卷了导流槽。
巨大的声浪撞击着 K-2 的不锈钢外壁，试图引发那致命的共振。
然而，这一次，没有撕裂，没有异响。
那些填充在加强筋里的亿万颗陶瓷微粒，就像亿万只微小的手，死死地按住了躁动的金属晶格。它们在方管内疯狂摩擦，将巨大的震动能量吞噬殆尽，转化成微不足道的热量。
监控屏幕上，那条原本代表死亡的 14hz 共振峰，像被压路机碾过一样，变成了一条平滑的直线。
“震动幅值……下降了 95%！”周凯看着数据，激动得跳了起来，“它稳得像块石头！”
100 秒后，关机。
K-2 毫发无损地立在烟雾中，身上那些装满颗粒的加强筋微微发热，仿佛刚做完一场热身运动。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赵得志激动得想去拥抱苏清歌，但在接触到她眼神的一瞬间，又讪讪地缩回了手，转而去抱王大雷。
李星河走到苏清歌身边，摘下护目镜。
“看来，它没变成破锣。”
苏清歌看着那个屹立不倒的大家伙，眼底的寒冰终于消融了一角。她转过头，看着李星河，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心的、虽然很浅的微笑。
“还行。勉强配得上我的材料。”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既然测试成功了，那今晚我有空。李总，你欠我一顿饭。不在食堂吃，我要吃文昌鸡，要现杀的。”
李星河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没问题。别说文昌鸡，哪怕你要吃天上的‘星链’卫星，我也给你打下来烤了。”
“那个就算了，太硬，崩牙。”苏清歌转过身，高马尾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走吧，我不喜欢等人。”
李星河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这顿饭，恐怕比九机并联点火还要难对付。
但他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