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才的口供,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林瀚的视线,越过土地出让的蝇营狗苟,投向了更为严重、也更为危险的领域——走私。
如果赵德明真的涉足其中,并且规模不小,那么其背后的利益链条和保护网络,将远比一个行政处处长贪污要庞大和可怕得多。这已经不仅仅是经济犯罪,更是严重破坏国家经济秩序、侵蚀政权根基的毒瘤。
林瀚再次与纪委书记罗诚、以及公安部门绝对可靠的负责人召开了小范围秘密会议。他指示,调查小组的工作重心立即调整,在绝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秘密调查永昌贸易及其关联企业的进出口报关数据、资金流水、货运物流等信息。
“要从外围入手,比如他们经常使用的码头、运输车队、仓库,寻找蛛丝马迹。动作一定要轻,不能打草惊蛇。”林瀚强调。他深知,对付这种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旦被其察觉,不仅前功尽弃,调查人员也可能面临危险。
与此同时,苏晓晴也利用她记者职业的便利,开始从社会层面进行侧面的了解。她走访港口工人,与跑运输的司机闲聊,甚至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接触到了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员。记者敏锐的洞察力和女性特有的亲和力,让她获取了一些官方渠道难以获得的信息。
多条线索,从不同方向渐渐汇聚过来。
调查小组发现,永昌贸易的某些进口商品报关价格明显低于市场价,且其资金往来中存在大量不明来源和去向的现金流动。苏晓晴则从一个偶然结识的、曾是永昌雇佣过的货车司机那里得知,赵德明的车队有时会在深夜前往远离主要港口的偏僻码头装卸货物,而且戒备森严。
综合各方信息,一个模糊但令人心惊的轮廓逐渐显现:以赵德明的“永昌贸易”为枢纽,很可能勾结了海关、边防等部门的少数败类,利用特区的特殊政策和监管漏洞,形成了一条走私汽车、高档电器、甚至成品油的隐蔽网络。这个网络组织严密,分工明确,并且拥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
林瀚在办公室的笔记本上,用铅笔勾勒出这个网络的粗略结构图——核心是赵德明,向外延伸出资金、物流、通关、销售等几个分支,而在更外围,似乎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保护层”。这个“保护层”的顶端,指向了孙福才暗示的那位管委会内部的“王主任”。
“王主任……”林瀚低声念着这个称谓,管委会班子里有几位姓王的领导,每一位都位高权重。究竟会是谁?
赵德明似乎也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的行事变得更加谨慎,与一些敏感人物的联系转而使用更隐秘的方式。调查人员监控到,他最近与一位被称为“王主任”的人电话联系异常频繁,虽然通话内容无法获悉,但 timing 往往出现在调查小组有些微动作之后。
对手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感知到危险,正在阴影中盘踞起来,吐着信子,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压力,不仅来自暗处。
这天下午,林瀚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是省里那位之前曾“提醒”过他注意“稳定大局”的领导。
“林瀚同志啊,最近工作很辛苦吧?”对方语气听起来很随和,“我听到一些反映,说特区这边,对一些正常的企业商贸活动,调查得比较频繁?改革开放,重要的是放开搞活,要注意保护企业的积极性嘛。工作的‘度’一定要把握好,维护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才是头等大事啊……”
话语看似关切,实则施压的意味十分明显。林瀚握着话筒,神情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省里的电话,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来,是巧合,还是某种暗示?案件的背后,果然牵扯到了更高层面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既不失恭敬,又立场坚定的语气回答道:“请领导放心,特区的一切工作,都是在法律法规和政策框架内进行。我们鼓励和保护一切守法经营的企业,同时,对于任何违法行为,也绝不会姑息。这本身就是为了维护最广大守法企业和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维护特区长远的发展环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打了个哈哈:“好,好,你有这个认识就好。总之,把握好分寸。”
挂断电话,林瀚感到肩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这通电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一次警告。他意识到,与赵德明及其背后势力的较量,已经不再局限于特区一地,而是变成了一场涉及更复杂格局的斗争。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张自己绘制的、还很不完整的走私网络结构图,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代表“保护层”的模糊阴影上。
“不管涉及到谁,都必须一查到底。”他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然而,前方的道路,显然布满了更多的荆棘和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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