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无声的压抑中悄然流逝。魔焰宗上空凝聚的低气压,几乎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呼吸困难。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死死盯着两个方向——刑堂那森然紧闭的大门,以及……魔尊所在的主殿。
第三日的黄昏,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魔云,给连绵的殿宇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暗金。就在这光暗交错的时分,一道来自主殿的传召,如同撕裂寂静的惊雷,骤然降临——
魔尊厉狂天,召改革顾问林飞,即刻觐见。
该来的,终于来了。
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所有关注着这场博弈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不再是底层弟子的喧哗,也不是堂口之间的龃龉,这是真正决定宗门走向的最高层对话。林飞的生死,改革的存废,或许都将在这次觐见中,尘埃落定。
林飞接到传召时,正在功勋阁与古大师最后核对一份关于贡献点与资源兑换比例调整的细则。他放下手中的玉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
“终究是来了。”古大师放下手中的刻刀,浑浊的老眼看向林飞,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小心。”
黑岩默默上前,将林飞那件代表顾问身份的玄色袍服递上。袍服依旧朴素,但穿在林飞身上,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挺拔与气度。
林飞整理了一下衣襟,对古大师和黑岩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便走。黑岩一如既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三步之外,如同最忠诚的影卫。
通往主殿的路,似乎比以往更加漫长,也更加空旷。沿途遇到的魔兵、执事,无不垂首躬身,不敢直视,但那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却比任何目光都更沉重。
再次踏入那座吞噬光线的狰狞大殿,浓郁的魔气如同实质般包裹上来,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高台之上,那两点燃烧的血色火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烈,仿佛能焚尽一切伪装与虚妄。
库兹马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林飞停下脚步,微微躬身:“魔奴林飞,奉召前来。”
没有称“顾问”,而是用了最初的、也是最能表明态度的“魔奴”自称。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魔气翻涌的嘶嘶声。那血色的目光落在林飞身上,许久,许久,带着一种足以将人碾碎的重压。
终于,厉狂天那如同万载寒冰摩擦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人的心核之上:
“林飞,你,很好。”
这五个字,听不出喜怒,却让下方的库兹马浑身一颤。
“魔尊谬赞。”林飞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谬赞?”厉狂天血眸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短短时日,搅动风云,聚拢人心,逼得古河、乌勒之流颜面扫地,如今更是将刀,架到了罗魇的脖子上……这般手段,岂是一句‘谬赞’可以轻描淡写?”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魔威如同山崩海啸般压下!
“告诉本尊!你这般收买人心,锐意进取,究竟是想做我魔焰宗的忠臣良匠,还是……另有所图?!”
“功高震主”四个字的猜忌,在此刻,被厉狂天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摆上了台面!库兹马几乎要窒息,连黑岩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肌肉。
面对这直刺灵魂的质问与滔天魔威,林飞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迎向那两点血色火焰,清澈而坚定。
“魔尊,”他的声音在魔威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清晰,“林飞所做一切,从未想过要做忠臣,也更无意震主。”
这个回答,让厉狂天血眸微微一眯。
“林飞只想做一件事,”林飞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那就是,让魔尊您亲眼看到,您脚下的这艘战船,它本该有的、劈波斩浪的速度与力量!”
他猛地向前一步,无视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愤:
“魔尊可曾见过,废矿堂的魔奴,在规矩之下,三日产出翻倍时的眼神?那不是麻木,那是希望!”
“魔尊可曾听过,底层弟子拿到第一笔靠自身努力赚取的贡献点,兑换到以往不敢想象的资源时,那发自内心的欢呼?那不是喧嚣,那是力量!”
“魔尊又可曾知道,那些盘踞在各堂口,如同蛆虫般啃噬宗门资源的冗员虚职,他们每年消耗的灵石,足以培养出多少忠心耿耿、愿为宗门效死的精锐?!”
他每问一句,便向前一步,目光灼灼,仿佛要烧穿这殿中的黑暗。
“古河、乌勒之流,为何怕我?罗魇长老,为何容不下我?不是因为我林飞个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怕我带来的这套规矩!怕这规矩,会打破他们赖以生存的、吸食宗门血液的温床!”
“他们代表不了魔焰宗!那些在规矩下重新燃起斗志的弟子,那些被逼到墙角、却敢在执事殿前为我呐喊的声音,才是魔焰宗真正的根基与未来!”
林飞停下脚步,站在高台之下,微微喘息,因激动而苍白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魔尊问我另有所图?林飞图的是,有朝一日,魔焰宗旌旗所指,北境臣服!图的是,魔尊您的宏图霸业,不会因内部腐朽而功亏一篑!若为此图,便是被疑、被忌、甚至此刻身死道消,林飞……亦无悔!”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少年人的热血与不容置疑的坦荡,竟一时压过了那翻涌的魔气。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厉狂天血眸中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显示出其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澜。他看着台下那个渺小却仿佛在发光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坦荡与决绝。
许久,那磅礴的魔威,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厉狂天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的刀,很利。但过刚易折。”
“刑堂,可以查。但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需有分寸。”
“本尊许你权宜之便,但若因此引发宗门动荡,危及根基……你应该知道后果。”
没有明确的褒奖,没有彻底的放权,但这有限的认可与警告,已然是在这僵局中,为林飞劈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林飞,明白。”林飞躬身,沉声应道。他知道,这已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退下吧。”厉狂天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飞告退。”
带着黑岩,林飞缓缓退出大殿。直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门扉,感受到外面清冷(尽管依旧带着硫磺味)的空气,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抬头,望向刑堂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魔尊的博弈,暂告段落。
而他对刑堂的刀,终于可以,真正落下去了。
缝隙已开,接下来,便是将这缝隙,彻底撕裂成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