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烟斗之滚轮
杨爱国总记得,父亲杨守业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是早年从本村于先生家买的。那位于先生他还有些印象,可惜早已过世——当年于家在村里家境算优越的,有两个姑娘,大姑娘还跟杨爱国是小学同学。后来这同学去安乐当了兵,退伍后又到罗王石化上班,前些年竟还开了家茶屋,杨爱国偶尔刷抖音,总能刷到她发的作品:有时是煮茶的功夫,茶勺在茶汤里轻轻打转;有时是摆得整齐的茶具,白瓷杯盏映着暖光;还有时是她坐在茶屋窗边,慢悠悠讲茶的故事。看她认真介绍的模样,杨爱国总想着,那小茶馆想必是红红火火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而父亲那辆从于家买来的二八大杠,成了家里最金贵的物件。车把上的黑漆被岁月磨出了包浆,车座换过两次海绵,脚踏板也补过铁皮,可父亲每次擦车,都像伺候什么宝贝——用旧布蘸着水,连车辐条的缝隙都擦得发亮,最后还会往链条上滴几滴机油,听得“哗啦”一声响,才满意地把车靠在墙根。
那车要是出了毛病,父亲从不敢自己拆修。不管是车胎漏气,还是链条卡壳,他总会推着车,脚步匆匆往村头去。村头有三个能修自行车的人:陆先生手巧,补胎的补丁薄得像张纸;还有位同村的于先生(非卖车的于家),调刹车总能拿捏到最准的力度;最厉害的是已经过世的郭凤杰先生,村里有两个同名的人,唯独他修自行车的手艺,没人能比。父亲每次去,都要先在修车铺门口站一会儿,等前一个人修完,才递上烟,笑着说:“劳烦您给看看,车又有点不得劲了。”
修好的车,父亲不会马上骑,总要推着走一段,捏捏刹车,摇摇车把,确认没问题了,才跨上车座,慢悠悠往家骑。要是赶上国庆这样的日子,修车铺忙,父亲递钱时,对方常会说“先记着吧,下次一起给”,父亲就会掏出个小本子,工工整整写上“国庆,修自行车,xx元”。那本子里记的账,大多是烟钱和修车钱——其他开销,父亲要么当场结清,要么转头就忘,唯独这两样,他记得分毫不差。
父亲对烟的执念,和对自行车一样深。早年村里东村有个中红超市,老板就叫中红,父亲总去那儿买烟。有时候是几毛钱一包的散装烟丝,有时候是一块多一盒的成品烟,每次去,中红都会笑着问:“杨叔,今天还买上次那烟?”父亲点点头,接过烟,要么当场拆开抽一根,要么小心翼翼揣进兜里,说“回家慢慢抽”。后来中红因“三观不合”离婚,再后来过世,父亲还念叨了好几天:“可惜了,那么好的人,以后买烟,又少了个说话的地方。”
这一日,杨爱国走到城市中心广场,目光突然被那座巨型齿轮雕塑吸引——钢铁铸就的齿轮纹路清晰,稳稳立在广场中央,阳光洒在上面,泛着厚重的光。他忽然想起父亲自行车上的小齿轮,链条咬合着齿轮转动,才能载着人稳稳前行。原来不管是自行车上的小齿轮,还是大型机械上的大齿轮,都像极了我们的生活:一环咬着一环,少了哪一环都不行,唯有精密配合,才能稳稳向前。
他又想起父亲那辈人的日子,想起同学的茶屋,想起街头奔波的人们——正如共和国这座大厦,三百六十行的人们各守其位、精密协作,再加上人民武装力量守护着这方土地的宁静,才有了我们的岁月静好,才有了这人间值得的安稳。就像父亲那辆旧自行车,滚轮转着的是日子,齿轮咬合的是时光,而我们每个人,都是这岁月齿轮里的一环,在自己的位置上,稳稳地推着生活向前。
如今父亲的二八大杠还靠在老家墙根下,车胎没了气,车把漆掉得更厉害。父亲骑不动了,却总爱坐在门口看它发呆。杨爱国懂,那车上不仅载着父亲的时光,更载着一代人对生活的认真——就像那些咬合的齿轮,平凡却坚定,一步步转出了日子的安稳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