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电话带来的阴霾，如同窗外久久不散的厚重云层，沉沉地压了两天。林深将自己更多地关在二楼的书房和健身房，用高强度的剧本研读和体能消耗来对抗内心翻涌的烦躁与无力感。与苏晚的交流也恢复到了最初那种客气而疏离的模式，甚至比之前更显沉默。
苏晚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各项工作，联系《演员的诞生》节目组敲定细节，推进《归程》的前期筹备，只是冲泡咖啡时，会偶尔抬眼看向二楼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这天下午，林深难得下楼，想到客厅的沙发上换个环境看剧本。他拿着水杯走向中岛台，准备接点水。
苏晚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面前摊开着几份《归程》的分镜草图和一些参考资料，她低着头，用平板电脑快速记录着什么，神情专注。
林深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绕到中岛台另一侧。许是心思还沉浸在剧本的世界里，脚步有些心不在焉，右脚不小心绊到了苏晚随意放在地毯边缘的帆布包带子。
“唔……”他身体一个趔趄，为了稳住平衡，手下意识在空中一挥，恰好扫到了放在沙发扶手上、苏晚的那个敞着口的通勤包。
“哗啦——”
包被带翻，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零散地铺了一地。口红、钥匙、一个小巧的笔记本、一包纸巾……还有几张似乎是照片的硬质纸片，滑得最远。
“抱歉。”林深稳住身形，立刻蹙眉道歉，弯腰准备帮忙收拾。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两人间持续的低气压。
“没关系，我来。”苏晚也被这动静惊动，放下平板，转过身来，语气还算平静。
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捡拾那些散落的物品。
林深的手指率先触碰到了一张滑到茶几腿旁边的照片。那似乎是一张剧照，带着某种年代感，边缘已经有些微微泛黄。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照片上的影像——
动作，瞬间僵住。
照片上，是夕阳下的某个老旧片场布景，光线温暖而朦胧。背景是斑驳的砖墙和架设的灯光设备。而画面的主体，是两个人。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背对着镜头大半，微微侧着头，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那是他，林深。虽然看起来比现在青涩些许，但确凿无疑。
而被他半搂在怀里的，是苏晚。
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仰着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林深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毫无保留的、灿烂至极的笑容，眼睛里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们靠得极近，姿态亲昵自然，他的一只手甚至随意地搭在她的腰间。那种氛围，绝不是普通的同事或工作伙伴，而是弥漫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浓得化不开的亲密与爱恋。
林深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这张照片……
这个地方……
照片里苏晚的笑容……
一种排山倒海的、剧烈的熟悉感，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轰然撞进他的脑海！
他认识这个地方！他记得这种夕阳的温度！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指尖触碰她腰间布料时柔软的触感！
可是……为什么？
他什么时候和苏晚拍过这样的照片？在哪个片场？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三年前……《长夜》？
那个苏晚提起过、他却毫无印象的项目？
无数混乱的念头和模糊的影像碎片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颅内冲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却只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头痛。
他死死地盯着照片，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那硬质的相纸捏碎。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苏晚收拾其他东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看到了林深手中拿着的那张照片，看到了他脸上剧烈波动的、混杂着震惊、困惑和痛苦的表情。
她的心猛地一沉，瞳孔微缩。
她没想到这张照片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她立刻伸手，动作快得几乎带风，一把将那张照片从林深僵硬的手指间抽了出来，连同地上散落的另外几张类似的旧照，迅速而利落地塞回了帆布包的最内侧。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
“只是一些以前的旧工作照。”她拉上背包拉链，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但细听之下，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慌乱？
林深空着的手还维持着拿照片的姿势，指尖残留着相纸冰凉的触感。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苏晚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的疑问和不敢置信。
“那是……什么时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我们……认识？”
苏晚已经站起身，将背包放到身后，避开了他锐利探究的视线。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
“三年前，《长夜》项目筹备期，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拍过一些宣传定妆照。”她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一段准备好的说辞，语气刻意地轻描淡写，“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很正常。”
很久以前？不记得很正常？
林深看着她刻意回避的眼神，听着她那明显欲盖弥彰的解释，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仅仅是短暂接触的定妆照？会有那样……亲密的姿态和眼神？
那种毫无隔阂的拥抱，那种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笑容，绝不可能只是工作关系！
他张了张嘴，还想追问。
但苏晚已经拿着平板和背包，转身快步走向一楼自己的卧室，只留下一句：“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房门被轻轻关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逃避。
客厅里，只剩下林深一个人，站在原地。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照片滑落时带起的微尘气息，以及苏晚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清香。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那上面仿佛还烙印着照片上那个笑容的温度，和那个拥抱的触感。
熟悉得让他心悸。
陌生得让他恐惧。
既视感如同潮水，反复冲刷着他坚固的记忆堤坝。
苏晚……
三年前……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而她又为什么，要如此刻意地隐瞒？
无数的疑问，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