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时间本身都已在这万米深海之下凝固。唯有医疗仪器那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周沐风是第一个从极度透支中勉强挣扎出来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掏空后又填满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疲惫。他摸索着，凭借记忆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出几根冷光棒。幽蓝色的光芒亮起，勉强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映照出舱室内一片狼藉的景象，以及同伴们苍白憔悴的脸庞。
慕容雪依旧沉睡着，呼吸略微平稳了一些，但眉头依然紧锁。苏清月躺在医疗床上，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娃娃。苏清瑶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板。朱莉娜则坐在控制台前，屏幕一片漆黑，只有她面前一台用备用电源维持的便携式仪器发出微光，她正全神贯注地分析着从实验室带出的数据硬盘。
“我们…暂时安全了吗？”苏清瑶的声音带着嘶哑和不确定，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暂时。”周沐风的声音同样沙哑，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追兵应该被甩掉了，或者认为我们已经葬身海底了。”他看向朱莉娜，“莉娜，外部环境？”
朱莉娜头也没抬，手指在仪器上飞快操作：“水压稳定，周围无大型生物活动信号，淤泥覆盖提供了良好的物理遮蔽。但潘妮的被动声纳阵列几乎失效，无法进行大范围监控。我们现在又聋又瞎。”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实验数据，但内容却让人心头发沉。
“能源呢？还能恢复吗？”周沐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朱莉娜终于停下手，揉了揉眉心：“主能源核心枯竭，备用电源仅能维持生命系统72小时。‘弃卒’协议伤及了能量转换回路，常规补充方式（如太阳能、水动力）已无法使用。除非找到高纯度能量源直接接入核心，或者…”她顿了顿，“系统有办法吗？”
周沐风意识沉入系统界面，那冰冷的数字依旧——阳光：5,811,400。系统商城里有各种食物、水、普通工具，甚至一些低科技武器，但唯独没有“高纯度能量块”或者“潘妮专用能源”这种东西。系统的能源似乎与潘妮的并不通用。
他摇了摇头，脸色凝重：“暂时没有。”
舱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72小时，倒计时已经开始。
沉默了片刻，朱莉娜忽然站起身，目光扫过昏暗的舱室：“带我去看潘妮的实验室。”
周沐风愣了一下：“实验室？潘妮现在…”
“我知道它快报废了。”朱莉娜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但实验室是独立单元，或许还有独立能源储备。而且，我需要一个足够清洁的环境来处理‘源株’样本和数据，更重要的是，”她看了一眼苏清月，“分析她体内的毒素构成，尝试制备抑制血清。难道你想一直靠那台修复舱吊着她的命？那东西可没跟我们出来。”
一句话点醒了周沐风。是啊，苏清月的伤不能再拖了。他立刻点头：“好，我带你去。”
潘妮的内部结构图显示，实验室位于车辆后半部，幸运的是，并未在“弃卒”协议抛弃的模块之中。通往实验室的气密门因为能源中断而无法自动开启，周沐风只得手动转动紧急阀轮，沉重的金属门缓缓滑开，一股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飘散出来。
实验室内的应急灯自动亮起，光线冷白。空间不大，但布局紧凑，基础的实验台、培养皿、离心机、显微镜、以及一些密封冷藏柜一应俱全。
朱莉娜走了进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每一寸空间，每一个仪器。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抹过实验台面，看了看指尖。
“基础清洁度勉强合格，看来自动驾驶程序有定期启动紫外线和化学喷雾消毒。”这是她的第一句评价，听起来像是褒奖。
但紧接着，她的“毒舌”模式便开始全面启动。
她指着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出口：“高效粒子空气过滤器等级不足，对于可能含有气溶胶形态的病原体防护形同虚设。需要至少hEpA h14级别。”她敲了敲实验室的墙壁，“密封性测试数据有吗？负压维持水平如何？我看这门的密封条老化程度已经超出安全标准了。”
她走到废水处理系统前，只是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简易化学中和与高温消毒？对于未知的、可能具有极端抗性的生物毒素，这套系统就是摆设。需要加装高强度等离子裂解单元。”
打开冷藏柜，她检查了一下温度记录：“温度波动超过±0.5c？这对于保存某些活性样本是致命的。压缩机制冷？落后！至少需要半导体制冷配合液氮备份。”
她甚至对实验台上的仪器接口都不满意：“USb？type-c？开玩笑吗？生物安全实验室的标准接口应该是特殊规格，防止误插和数据泄露。这里的电气隔离和电磁屏蔽也几乎为零。”
周沐风跟在她身后，听着她一条条、一款款如数家珍般地指出各种问题，从生物安全等级到材料耐腐蚀性，从数据安全管理到废物处理流程，他的表情从最初的期待，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叹服。
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姐是天才，是病毒学领域的顶尖专家，但直到此刻，他才直观地感受到这种“顶尖”所蕴含的、近乎偏执的严谨和专业深度。在她面前，潘妮这个他曾觉得无比先进的实验室，简直像个粗制滥造的玩具。
“……综上所述，”朱莉娜终于做了总结，语气平淡却字字扎心，“这间实验室的基础配置，应对普通生物实验勉强合格，但距离处理‘源株’这个级别的物质所需的p4（生物安全等级第四级，最高等级）标准，还差了一个世纪的技术代差。无菌？只是最基础的要求。防泄漏、防扩散、防人为错误、防极端情况…它一样都不达标。”
周沐风苦笑一声：“条件有限，这已经是目前我们能拥有的最好的了。”
“有限不是降低标准的理由，而是更需要严格执行标准的原因。”朱莉娜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毫不客气，“否则就不是在做实验，而是在玩火自焚，而且会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她走到主控电脑前，尝试开机。屏幕亮起，但跳出无数能源警告。她无视警告，直接切入底层系统，调出实验室模块的详细结构图和设备清单，手指飞快地敲击代码。
“不过，底子还算扎实，材料强度过关，空间布局也合理。”她一边操作一边自言自语般说道，“能源独立储备还有12%，不错。缺少的硬件…可以从现有设备上拆解改装…软件协议需要重写…安全规程必须重新制定…”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忘记了外界的绝境，眼前只有需要被攻克的技术难题。她甚至拿起之前从医疗单元顺来的高能电池和零件，开始在现场进行简单的测试和拼接，提出一个个天马行空却又基于扎实理论的改造方案。
周沐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再打扰。他心中那因为绝境而升起的焦虑和迷茫，竟然奇异地被表姐这种专注于专业、无视外界困难的强大气场所稍稍冲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朱莉娜的价值，远不止于她的战斗能力，她这颗大脑，才是无价的宝藏。
不知何时，慕容雪醒了过来，她虚弱地靠在门框上，安静地听着朱莉娜一条条指出缺陷和改进方案，苍白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又看向外面昏暗的主舱室，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朱莉娜停下了操作，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完成了初步评估和规划。她转过身，看向周沐风，语气依旧直接：“情况比我预想的稍好一点。给我工具和材料，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把它改造成一个…嗯，勉强达到p3+级别的临时实验室。足够应对初步的样本分析和血清制备了。”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最大的褒奖：“这辆车的智能核心和基础机械臂精度很高，省了我很多事。”
周沐风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专业光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和叹服。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活下去的希望，似乎在这一刻，透过这间简陋的实验室和眼前毒舌却可靠的表姐，重新透进了一丝微光。而慕容雪的目光，则落在了实验室的核心接口上，关于潘妮未来的升级方向，似乎有了些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