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从沈惊鸿的唇齿间溢出来，轻得像一片羽毛。
却砸得顾野耳膜轰鸣。
他浑身的血液，瞬间找到了唯一的方向，悉数冲进了胸膛里那颗快要炸开的心脏。
“媳妇儿，我爱听。”
“以后，就这么叫。”
他的话，又低又糙，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这句话钻进沈惊鸿的耳朵里，却让她的耳根迅速红透。
那抹动人的红色，顺着她优美的脖颈曲线，一路向下蔓延，最终消失在素色衬衫的领口深处。
顾野的大手，还紧紧抱着她的手。
她的手滑腻，柔软，带着天然的凉意。
他的掌心滚烫，粗糙，布满了坚硬的老茧。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猛烈碰撞，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从她的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沈惊鸿像是被烫到，猛地想把手抽回来。
没抽动。
顾野握得更紧了。
他这个人，就跟他干的事一样，从来不讲道理，蛮横又霸道。
沈惊鸿停下了挣扎。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遮住了眸子里所有的波澜。
“饺子……要散了。”
她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
顾野这才从那种眩晕感中惊醒，低头一看。
两人手里那个丑兮兮的“合作成果”，因为他刚才的失神，皮和馅儿已经有了分道扬镳的架势。
操。
顾野心底狠狠骂了句。
真他娘的没出息。
他松开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咳，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失态。
“你包，我擀。”
他重新拿起那根小小的擀面杖，手臂的肌肉绷紧，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梆、梆、梆。”
案板上，很快又多了一小堆圆润的饺子皮。
屋里那点灼人的温度，似乎被这极富节奏感的声音给强行冲淡了。
沈惊鸿也稳住心神，学着他刚才教的，开始笨拙地包第二个饺子。
这一次，她捏得很用力。
一个比刚才更丑的饺子，在她手里诞生了。
顾野用眼角余光扫过。
“……”
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沈惊鸿也看见了自己的“杰作”，那张清冷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窘迫。
她把它放到一旁的盖帘上，又拿起一张皮。
第三个，第四个……
她跑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专注。
饺子们依旧长得很有个性，歪歪扭扭，姿态各异，但起码，没有一个露馅的。
顾野擀皮的速度，渐渐有点跟不上了。
他停下手，目光落在埋头苦干的沈惊鸿身上。
灯光下，她侧脸的轮廓柔和得惊人，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贴在她光洁的额角。
她包个饺子，包出了在实验室里攻克国家级课题的架势。
顾野的心脏，被一种滚烫的东西彻底填满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的手，刚刚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他把一个一百多斤的活人，像丢垃圾一样塞进吉普车，命令手下送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实验室”。
那时候，他脑子里盘算的，是这个倒霉蛋背后还藏着多少条毒蛇。
是京城这潭浑水里，又有多少人想让他顾家断子绝孙。
那时候，他是阎罗。
可现在。
他站在这间飘着面粉香气的小厨房里，看着自己的女人，在灯下为他包一顿饺子。
他忽然觉得，京城那些所谓的权势、斗争、阴谋……
都他娘的是狗屁。
他只想守着眼前这个女人，守着这方小院。
谁敢来碰一下。
他就把谁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当柴烧。
“喂。”
他突然出声。
沈惊鸿抬起头，清亮的眼底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
“你包的这个，是元宝还是馄饨？”
顾野指着盖帘上一个尤为放荡不羁的饺子，一脸认真地评价道。
沈惊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个饺子，软趴趴地瘫在盖帘上，肚皮挺得老高，两边的角却塌着，确实不像个正经饺子。
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热。
“爱吃不吃。”她嘴硬。
“吃。”顾野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媳妇儿包的，就是一坨屎，我也觉得香。”
“你才是屎！”
沈惊鸿想也不想就怼了回去。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种话，是她这种沪上大小姐能说出来的？
果然，跟着这个糙汉子久了，自己也变粗鲁了。
顾野却笑得更开心了，胸膛发出沉闷的震动。
他就喜欢看她这副被自己气得炸毛，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鲜活，生动。
比以前那个冷冰冰的白天鹅，带劲多了。
一顿饺子，就在这种诡异又无比和谐的氛围里，包完了。
两大盖帘，个个肚皮饱满。
虽然长相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顾野派”的周正挺括，和“沈惊鸿派”的千奇百怪。
锅里的水烧开，顾野把饺子一盘盘下进去。
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厨房里迅速弥漫起勾魂的肉香。
沈惊鸿拿来碗筷，倒好两小碟醋。
第一锅饺子出锅。
顾野先用勺子捞了一个，吹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唔……烫！”
他被烫得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咀嚼着。
沈惊鸿看着他那副猴急的样子，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顾野三两口咽下去，眼睛亮得吓人。
“好吃！”
他快速给沈惊鸿也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
“快尝尝，你调的馅儿，绝了。”
沈惊鸿夹起一个饺子。
很巧，正好是她包的那个，被顾野嘲笑像馄饨的“杰作”。
她蘸了点醋，小口咬开。
皮薄，馅大。
肉的鲜香，葱的清甜，混着酱油与香料的复合味道，在味蕾上猛烈炸开。
好吃得，让她眼眶发热。
这不是她吃过最顶级的美食。
但这是她吃过，最心安的一顿饭。
她安静地吃着，小口小口，姿态依旧优雅。
顾野的吃相就狂野多了。
他一口一个，吃得呼呼作响，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两大盖帘的饺子，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吃完最后一个，顾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摸出一根烟点上。
他吐出一口悠长的烟圈，眯着眼，看着对面正慢条斯理收拾碗筷的沈惊鸿。
“媳妇儿。”
他叫了一声。
“嗯？”
沈惊鸿头也不抬地应着。
“今天那箱黄金，吓着没？”
沈惊鸿收拾的动作停住。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认真地看着他。
“没有。”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哦？”顾野来了兴致，烟灰抖了抖，“一箱黄金，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不是我的钱，我为什么要眨眼？”
沈惊鸿一个反问，把顾野直接问噎住了。
好家伙。
这女人的脑回路，跟他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忍不住笑了。
“行，你厉害。”
沈惊鸿把碗筷收进搪瓷盆里，端起来准备拿去洗。
她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过头。
“顾野。”
她没叫“阿野”，又换回了连名带姓的称呼。
这个称呼，让顾野立刻警觉起来。
他知道，她要谈正事了。
“那箱黄金，砸得很痛快。”
沈惊鸿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砸得很重。
“它让王胖子那条狗，彻底认了新主人。”
“也让李文博，成了整个京城圈子的笑话。”
顾野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但是。”
沈惊鸿话锋一转，目光锐利。
“它也给我们俩，画了一个巨大的靶子。”
“从今天起，盯上我们的，就不止是想看顾家笑话的人，不止是觊觎这栋宅子的人。”
“还会有无数双，被黄金的颜色晃花了眼的饿狼。”
顾野抽烟的动作彻底停住。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所有痞气和懒散荡然无存。
属于“阎罗”的冰冷与坚硬，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呢？”他问。
沈惊鸿一句话，把所有温馨的假象，撕得粉碎。
她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所以，明天。”
“我们要主动出击，把这个靶子，再画大一点。”
“大到……让那些饿狼，看一眼就吓破胆，再也不敢靠近。”
顾野的心，重重一跳。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媳妇儿。
她的野心。
她的疯狂。
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用黄金砸人，只是开胃小菜。
她真正想做的，是要在这潭死水般的京城里，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
“你想怎么做？”
他掐灭了烟头，问道。
沈惊鸿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顾野从未见过的，名为“掌控”的绝对光芒。
“阿野。”
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这一次，不是情动时的呢喃。
而是一位运筹帷幄的统帅，在对自己最锋利的那把刀，下达战前最后的指令。
“明天，你敢不敢陪我……去砸了那家古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