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羽衣秀当日，天光大好。
改造后的恭王府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香风阵阵。
京城但凡排得上号的府邸，后院的女眷们都收到了那份用金粉书写的奇特请柬。
她们抱着三分好奇、七分看热闹的心态，乘着华贵的马车纷至沓来，都想瞧瞧这位搅动了满城风雨的青河郡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礼部侍郎陈夫子作为陛下钦点的“监学”，更是早早就到了。
他黑着一张脸，端坐在宾客席的最前排，手里的茶杯被他摩挲得发烫，那双耷拉的眼皮底下，藏着随时准备发难的精光。
府内的景象，更是让这群见惯了富贵的夫人们暗暗称奇。
原本种着奇花异草的中庭，竟被夷为平地，搭起了一座从未见过的“t”字形高台，两侧摆满了铺着锦缎的坐席，瞧着便新奇又大气。
巳时正，宾客满座。
乔兮月并未说什么冗长的开场白，在一片窃窃的议论声中，她只走到台前，对着众人盈盈一福，清脆的声音传遍全场。
“霓裳羽衣秀，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空灵的乐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在众人惊奇的注视下，二十名身材高挑、以轻纱蒙面的宫女，身着各色奇装，伴着乐声，依次走上了那座奇特的高台。
最先出场的，是一系列改良的日常襦裙。
那剪裁，那配色，既保留了古典的温婉，又添了几分前所未见的利落与灵动。
一位平日里总嫌衣衫束缚的将门虎女，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抓着母亲的衣袖小声惊呼：“娘！您看那件鹅黄色的，袖口收得好利索，穿着它射箭肯定方便！”
紧接着，画风突变。
几位宫女换上了英姿飒飒的骑马装，挺括的肩线，束紧的腰身，将女子身段的柔美与力量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全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不再是附庸于男性的娇弱，而是一种能与他们并驾齐驱的、带着锋芒的美。
陈夫子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他并未直接斥责衣裳，反而转向身旁的几位诰命夫人，痛心疾首道：“老夫看明白了！这哪里是办学？分明是借‘霓裳’之名，行‘媚上’之实！先是以奇装异服乱人心志，再是以‘女学’为幌子，将贫寒卑贱之女与各位贵府千金混为一谈！长此以往，礼法何在？尊卑何存？这与前朝那祸乱宫闱的妖妃，又有何异？！”
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当几位宫女穿着那半透明蕾丝与冰凉真丝拼接而成的睡裙系列走上高台时，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之声。
在座的夫人们个个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拿起团扇遮住脸，却又忍不住从扇子的缝隙里，羞涩又好奇地偷看。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更是羞得将头埋进了母亲的怀里。
“伤风败俗！这……简直是伤风败俗！”一位夫人低声斥道，眼睛却一眨不眨。
就在全场气氛诡异到极点之时，压轴之作，登场了。
那是一条如梦似幻的星空渐变抹胸长裙。
宫女走动间，裙摆上那无数细碎的亮片，仿佛捕获了整片银河，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天啊……”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惊叹。
死寂被打破，整个会场，彻底炸了！
“那裙子……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了吗？”
“快看那料子！在阳光下竟像水一样在流动！”
夫人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甚至挤到了台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从未见过的、神话般的布料。
时装秀结束，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刚刚还矜持端庄的贵妇人们，此刻彻底抛却了仪态，将乔兮月团团围住。
“郡主！那件星空裙，本夫人要了！您开个价！”
“还有那件骑马装！我家女儿下月生辰，正好合身！”
就在此时，一声冷哼，压下了所有喧嚣。
陈夫子霍然起身，他死死盯着乔兮月，声音如同寒冰：“郡主！好一个‘霓裳羽衣秀’！好一个蛊惑人心之术！你这是在败坏我大周的女德！是在动摇国之根本！”
他环视一周，对着所有蠢蠢欲动的夫人们厉声喝道：“尔等皆为诰命夫人，世家贵女，难道要将自家女儿送入此等藏污纳垢、败坏礼法之地，与那些贫女贱婢为伍，学这些取悦男人的匠人之活吗？！”
面对这诛心之言，乔兮月笑了，笑容优雅却带着一丝疏离：“多谢各位夫人小姐厚爱。只是，今日所见之衣衫，其布料皆为天赐神物，工艺更是世间独有。此等华服，非金银可量。今日霓裳秀，旨在为我‘授衣女学’遴选首批学员。唯有入我女学者，方有资格亲手缝制、并优先购得这些新款。”
一位穿戴着东珠凤钗的侯爵夫人，用帕子嫌恶地掩了掩鼻尖，轻笑道：“郡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家女儿金枝玉叶，让她去学那些下九流的针线活也就罢了，还要与那些不知来路的贫贱丫头同处一室？谁知道她们身上干不干净，有没有带什么穷病？若因此污了身子，别说备选太子妃，便是日后议亲，都成了污点。这等自降身份的事，我们可做不来。”
乔兮月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对着那位侯爵夫人，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夫人说得极是。”她颔首，随即转向春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春樱，把方才记下有意向的夫人们的名册，都划掉。”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缓缓道：“我这授衣女学，教的是创造美的技艺，收的是有风骨、有见识的女子。既然夫人们觉得与贫家女子为伍是‘自降身份’，那便算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笑容骤然转冷：“我锦绣霓裳的衣裳，是用心血和才情织就，并非凡品。那些骨子里就轻视创造、以出身论高下之人——”
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冰珠落地：“她们，不配穿。”
一番话，说得那些贵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究是拉不下面子，在陈夫子“朽木不可雕也”的怒斥声中，拂袖而去。方才还人声鼎沸的秀场，转眼便冷清了下来。
只听一阵清朗的击掌声从后方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谢长风含笑而立，他身后，还跟着几位京中巨富商贾，显然已在此观望许久。
他径直走到乔兮月面前，目光掠过台上那些华服，眼中是商人发现金矿时的灼热与激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