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嫂子不由分说,将手里那个冒着缕缕热气的大搪瓷盆又往前递了递,盆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湿气。
“我家那口子说你们回来的晚,我想着这大晚上的,刚安顿下来,啥都还不凑手,又舟车劳顿的……”
她的话语利落又贴心,仿佛是担心柏月不好意思,
“给你们下了点面条端过来,热乎的,垫垫肚子再歇。不知道你们的口味,就按平常下的,快趁热吃,可千万别嫌弃。”
柏月心头猛地一暖,赶紧让开身,双手去接那沉甸甸、热腾腾的搪瓷盆。
“叶嫂子!您快请进!这……这怎么好意思劳烦您……”
话语里满是惊讶和感激,盆沿传递来的温热从指尖直抵心窝。
她连忙侧身让客,虽然屋里还很简陋,但此时最重要的就是这份情谊。
“不进了不进了,”
叶嫂子笑着摆摆手,麻花辫也跟着轻轻晃动,
“就在这门口说两句。你们刚进门,屋里肯定还乱糟糟的,没拾掇开。再说,我家就在隔两个门那院儿,”
她朝旁边努努嘴,“回去就两步路的事儿。你赶紧端进去,趁热吃了!明天有空了再说话!记住啊,有事儿到隔壁院喊一声就行,甭客气!”
她说话干脆利落,带着农村大嫂特有的那份敞亮和不容推拒的善意。
柏月只来得及迭声道谢:“谢谢!谢谢嫂子!真是太麻烦您了!您有心了!明天……明天我一定来拜访您!”
她端着那盆滚烫的面条,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驱散了冬夜的萧索。
叶嫂子爽朗一笑:“甭谢!应该的!快进去吧,外面冷!”
说完,便转身,利落地融入了小巷的黑暗中,脚步轻快地向邻居家走去。
柏月站在门口,直到叶嫂子的身影消失在隔壁院门后,才小心地关上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她端着满满一盆面条,那温热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手上,却暖烘烘地熨帖着心。
粗粝的搪瓷盆边缘微微硌手,里面是实实在在的邻里暖意。
她端着面快步走回卧房。
钟卿离也听到了动静,正半支着身子要起身:“谁来了?”
“是政委的爱人,叶嫂子!”
柏月的脸上此刻带着由衷的笑意,先前的羞涩被这份暖意冲淡了不少,
“看,她送来的面条,还冒着热气呢!说咱们刚到,怕没吃的。”
她把搪瓷盆轻轻放在梳妆台上,香气顿时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白生生的面条上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快别起来了,快躺好。”柏月赶紧上前按住他,
“正好了,省得我去烧水煮面了。你先躺着缓缓,我用碗盛了端过来。”
她说着便快步去厨房找碗筷。
麻利地盛好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看着盆里还剩下的量足够两个人都吃饱,柏月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
她端着碗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热气。
“来,卿离,先尝尝叶嫂子的手艺,这可是邻居的心意。吃了暖暖身子,待会儿好好睡一觉。”
她此刻的声音轻快了许多,旅途的疲惫和对新环境的生疏感,似乎都被这碗深夜的面条驱散了。
钟卿离和柏月吃完饭后。柏月让钟卿离先休息。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温柔地跃动,投下昏黄的光晕。
柏月仔细擦干最后一个搪瓷碗,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厨房的简陋碗架上。
锅里的水还带着暖意,她仔细地擦拭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贴身小衣。
北方的天是真的冷。还是南方好,让她能痛快的擦洗身体。
她披散着半湿的头发,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
只见钟卿离已经顺从地躺好了,半盖着红底碎花的新棉被,眼睛却在灯影里清亮亮地望着她。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份疲惫似乎被热腾腾的面条驱散了不少,此刻看着沐浴后宛若带着露水清香的妻子走进来,眼底不由得漾开一层更深的柔和暖意。
油灯的微光在她湿润的发梢跳跃,勾勒出纤细的脖颈和温柔的侧脸线条,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晕里。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骤然清晰起来的心跳。
柏月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脸腾地一下又热了起来,比先前更加滚烫。
她垂着眼,走到床边,下意识地伸手拢了拢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想找个梳子,指尖却不小心蹭到了钟卿离搁在被子外面的手背。
两人都微微一颤。
“洗……洗好了?”
钟卿离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那份温柔却化不开。
“嗯。”柏月的声音低得像蚊讷,几乎听不见。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你……你感觉好些了吗?腿还难受不?” 她一边问着,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地在梳妆台边摸索着找梳子。
动作间带着拘谨和羞涩,那身粗布的睡衣衬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在这简陋却充满了新婚气息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动人。
钟卿离的嘴角微微弯起,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中又软又怜。
“吃了面,很暖和,好多了。辛苦你了,月月。”
“不……不辛苦。”柏月找到了梳子,却没有立刻梳头,反而攥在手里,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钟卿离柔和的脸庞,又落在他身下崭新的、红艳艳的被褥上。
那份象征着圆满与亲密的红,在昏黄的灯下愈发刺眼,灼得她心跳如擂鼓。
她深吸一口气,脸颊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低低地将盘旋在心口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卿离……你……你身子骨还虚着呢……大夫也说需要静养……”
她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今……今晚我们就……好好歇着吧……盖好被子,别着了凉……”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只剩下气声,头也垂得更低了,
“等……等你养好了身子……等……等春天……等雪化了……咱们再……再过那个……真正的……新婚夜……好不好?”
最后几个字细若游丝,带着少女全部的羞怯和深深的关切,在这安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地钻进了钟卿离的耳中,也烫贴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