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他们没通过文字,也没通过周助理,完成了一次精准的沟通。于晚晚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比拍出满意的镜头更让她振奋。
拍摄结束后,沈砚收拾工具时,突然拿起桌上的笔,在她那张需求纸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近景”旁,又添了一个“↓”的符号。于晚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她,下次拍近景时,镜头可以再压低一点,更贴近画芯的操作面。
她抬头看向沈砚,他已经转过身去整理工具,背影依旧沉静,但于晚晚却觉得,那层无形的壁垒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她轻声说了句“谢谢沈老师”,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碰了一下——那是她没学过的手势,但于晚晚莫名读懂了,那是“不客气”。
拍摄的最后一天,收尾镜头定在沈砚为古画装裱新绫绢的瞬间。阳光透过修复中心的高窗,在他指间流淌,素色绫绢与泛黄画芯贴合的刹那,于晚晚缓缓推远镜头,将整个工作室的静谧与专注收进画面。随着最后一声快门轻响,她按下停止键,长长舒了口气。
“沈老师,拍摄结束了。”于晚晚走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释然与不舍。她没有拿写字板,也没有做手势,只是静静看着他将最后一枚固定绫绢的木钉轻敲到位。
沈砚放下手中的羊角锤,转过身来。这些天的相处,他看向她的眼神已少了最初的疏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他拿起桌边的笔,在一张空白宣纸上写下:“辛苦。”字迹清隽,和他的人一样沉静。
“该说辛苦的是您。”于晚晚连忙摇头,目光落在他指尖尚未洗净的细微墨迹上,“这十天,谢谢您的配合。还有……之前我误解您的事,很抱歉。”
沈砚闻言,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两个字:“无妨。”他抬起头,指了指操作台角落——那里放着于晚晚那张画满手势图示的A4纸,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毛糙,上面还留着他当初画的箭头和向下的符号。
于晚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忍不住笑了:“这张纸帮了我大忙,现在看来,当时的手势确实有些幼稚。”
沈砚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虽不明显,却让于晚晚心头一暖。他拿起笔,快速写下一行字:“镜头很好,懂分寸。”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于晚晚眼眶微热。这些天,她小心翼翼地平衡着拍摄需求与他的工作节奏,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他都看在眼里。她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是您的专注感染了我。其实我拍过很多非遗技艺,但您让我明白,修复不仅是技术,更是对文物的敬畏。”
周助理这时走了过来,笑着说:“于导,这十天真是辛苦你了。沈老师很少夸人,刚才那五个字,可是很高的评价了。”
沈砚没反驳,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于晚晚。锦盒古朴雅致,上面雕着简单的缠枝莲纹。
于晚晚愣了一下,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瓷片,边缘用金缮工艺修补过,金色的纹路在光下流转,宛如重生的星河。“这是……”
“上次修复明代瓷瓶时,掉落的碎瓷片,”周助理在一旁解释,“沈老师特意用金缮补好了,说送给你做纪念。他说,每个破碎的瞬间都值得被铭记,修复后的裂痕,更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于晚晚捧着锦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片上温润的釉面与坚韧的金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份礼物承载的,远比一件普通的纪念品更重。
沈砚看着她,又写下一行字:“文物如是,人亦如是。”
于晚晚读懂了他的意思。破碎不是终点,修复后的裂痕,会成为生命中最独特的印记。就像他失语的困境,没有让他放弃热爱的修复事业,反而让他在沉默中沉淀,将更多的情感倾注于指尖的每一个动作。
“我会好好珍藏的。”于晚晚郑重地说,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沈老师,以后我会常来看您的,也看看这些被您‘唤醒’的文物。”
沈砚点了点头,左手抬起,食指和中指轻轻碰了一下——还是那个“不客气”的手势,这次于晚晚看得格外清晰。他又指了指锦盒,再指了指她的摄像机,眼神里带着一丝期许。
“您放心,我一定会把片子剪好,让更多人看到文物修复的魅力,看到您的坚守。”于晚晚用力点头,语气无比坚定。
收拾好设备,于晚晚再次向沈砚道别:“沈老师,再见。”
沈砚站在操作台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身影依旧沉静,却不再让人觉得遥远。
走出修复中心,于晚晚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朱红色的木门缓缓合上,将里面的静谧与专注封存。怀里的锦盒温热,瓷片上的金纹仿佛还在流转。她知道,这次拍摄不仅让她收获了一部满意的作品,更让她遇见了一个沉默却强大的灵魂。
风吹过街角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于晚晚握紧了锦盒,心里充满了力量。她相信,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文物,会因为沈砚这样的修复师而重焕光彩;而那些生命中的裂痕,也终将在坚守与热爱中,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芒。她期待着片子播出的那天,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份沉默中的坚守,读懂裂痕里的温柔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