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殿,历代白银国王的居所与权力中心,坐落在白银城地势最高的“星耀丘”上,俯瞰全城。这座宫殿并非一味追求宏伟,反而带着历经三百年风雨沉淀下的内敛与厚重。主体由产自北方雪山深处的“月影石”砌成,这种石材在白天呈现温润的银灰色,夜晚则在月光与星光照耀下泛起极淡的幽蓝光泽,与“白银城”之名相得益彰。
仲夏夜祭前夜,星耀殿深处,国王的书房“观星阁”内,却感受不到多少庆典前的喜庆。
房间宽敞,但陈设古朴。一面墙是完全透明的魔法水晶窗,正对着东南方向的夜空,此刻繁星如沸。另一面墙则是高及天花板的厚重木制书架,塞满了皮革封面的典籍、卷宗和笔记。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书桌由整块暗色沉香木雕成,上面除了必要的文具和一枚水晶镇纸,异常整洁。壁炉里燃烧着无烟的魔法火焰,提供着恒定而舒适的温度。
劳伦斯七世,白银王国名义上最高权力的掌握者,此刻正坐在书桌后一张宽大但线条硬朗的高背椅上。他身披一件深紫色天鹅绒睡袍,内衬银色丝缎,但这华贵的衣物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依然显得有些空荡。他年近七十,岁月和疾病在他脸上刻下了深重的痕迹:眼窝深陷,皮肤松弛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尽管布满血丝,浑浊却依旧在深处闪烁着锐利而清醒的光芒,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中最后一点炽白。
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因某种慢性病痛而微微变形,此刻正缓缓地、一遍遍地摩挲着桌上那枚水晶镇纸。镇纸内部封存着一小片奇异的、如同星云般的银色物质,那是他年轻时,在一次巡游边境时,于古战场遗迹中发现的未知矿物,一直陪伴至今。
一阵轻微的咳嗽从他胸腔深处传来,他拿起桌边银杯,抿了一口里面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液体,压下喉间的痒意。
书房厚重的橡木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黑色管家礼服、身材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悄声走了进来。他是侍从长肖恩,侍奉王室超过四十年,是国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陛下,夜深了,您该休息了。明日祭典冗长,需要精力。”肖恩的声音平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劳伦斯七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水晶镇纸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别的东西。“精力?”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这副身体,还能榨出多少精力?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别在那些虎视眈眈的狼崽子面前倒下得太难看罢了。”
肖恩沉默不语,只是走上前,将壁炉火焰调得更旺一些,又为国王的银杯添了些药茶。他知道,陛下此刻需要的并非劝诫,而是倾听。
“菲尔德家那个蠢女人,”国王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厌烦,“以为办场热闹的祭典,多请些人,就能彰显她和她家族的影响力,就能把艾伦那个软耳根子更牢地攥在手心里?愚蠢。她越是张扬,诺顿那条疯狗就越是躁动。”
“王后殿下也是为王室体面考量。”肖恩谨慎地回答。
“体面?”劳伦斯嗤笑一声,“王室的体面,从来不是靠宴会和珠宝撑起来的。是靠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这里。”他握了握拳,尽管那拳头看起来虚弱无力。“艾伦……他太像他早逝的母亲了,善良,却优柔。我把‘铁壁’约翰逊留给他,是希望那老兵的硬骨头能磨磨他,现在看来,效果有限。”
话题似乎转向了王位继承,这是最核心也最危险的领域。肖恩更加谨言慎行。
“诺顿呢?他那点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调兵,囤械,勾结阴影里的臭虫……他以为现在是开国初期,凭着一把剑就能砍出个王座?时代变了,肖恩。单纯的武力,在白银城的高墙和法师塔的注视下,掀不起他想要的浪花。除非……”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更加用力地摩挲着镇纸,指节泛白。“除非,他找到了能打破常规的力量。比如,那些流传在古老卷轴里,被影盟那种货色孜孜以求的……‘钥匙’。”
肖恩心头微凛。陛下极少如此直接地提及这些禁忌话题。
“埃利奥特那个老狐狸,”国王的语气缓和了些,但探究之意更浓,“他向来明哲保身,埋头书堆和星空,这次却一反常态,不仅收留了那几个来历不明、搅动了沙海风云的年轻人,还特意为他们在祭典上讨了份请柬。他想做什么?展示他的新‘藏品’?还是……在向我暗示什么?”
“埃利奥特大师是王国基石,一向忠于王室。”肖恩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回答。
“忠于王室,未必忠于具体的某个人,尤其是像我这样时日无多的老头子。”劳伦斯七世看得很透,“他忠于的是这个王国,是秩序,是知识。如果他认为菲尔德或诺顿的野心会毁掉这些,他可能会选择行动。而他这次带回的人……那个叫林奇的年轻人,还有那个龙裔女孩……”
国王的目光投向水晶窗外的星空,仿佛在回忆什么。“沙海深处的能量波动,纯净而浩瀚,带着强烈的生命与秩序气息……那是‘治愈’的力量,也是‘净化’的力量。报告说,一个盘踞在古老能量节点上的黑暗存在被清除了。如果真是他们做到的……那他们就不仅仅是‘有趣的年轻人’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肖恩,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政治计算:“肖恩,你说,这样一股力量,是应该牢牢掌握在王室手中,还是该放任它被菲尔德或诺顿染指,或者……任由埃利奥特将它藏在他的塔里,成为又一个超然物外的‘中立’砝码?”
肖恩感到后背渗出冷汗。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
劳伦斯七世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他疲惫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良久,才缓缓道:“明晚,仔细看看他们。看看埃利奥特想展示什么,看看那两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成色。还有,注意诺顿和菲尔德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影子里的臭虫,说不定也会趁乱出来透透气。”
“是,陛下。”肖恩躬身。
“另外,”国王睁开眼,从书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份薄薄的、纸张泛黄脆弱的文件,上面是古老的王国文字和简笔绘图,依稀能看到“门”、“代价”、“不可逆”等字眼,以及那个被波浪线贯穿的简化钥匙标记。“这份东西……让‘鸦巢’的人再仔细查查,所有关于‘王室秘卫’‘初代星象仪’和‘地脉异常点’的记录,都不要放过。我总觉得……先王们似乎知道些什么,却把秘密带进了坟墓。”
肖恩双手接过那份脆弱如枯叶的文件,动作无比小心。“遵命。”
“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劳伦斯七世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星空,仿佛要在那永恒闪烁的群星中,寻找到能照亮王国前路的答案,或者,仅仅是寻找到一丝内心的平静。
肖恩无声地退下,轻轻关上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壁炉火焰轻微的噼啪声,和老人压抑的、断续的咳嗽声。水晶镇纸在他指间反射着炉火与星光,内部的星云物质缓缓流转,如同一个微缩的、沉默的宇宙。
明日,星耀殿将宾客盈门,华服耀目,欢声笑语。但在这权力的核心,唯有衰老、算计与深沉的孤独,如同永不消散的暗影,缠绕在王座周围。而国王等待的“变数”,即将踏入这片光影交织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