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远比陈晨想象的要短。
就在他发出信件的几个标准时之后，那冰冷的合成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问题已收到。回复如下：”
陈晨精神一振，立刻集中了全部注意力。
“第一，‘订阅’为被动式信息流读取。
我方仅记录，不干涉。
任何主动干涉‘故事’进程的行为，均违反‘图书管理员’第一守则：‘只看不摸’。
我方对‘创作自由’表示尊重，一个被操控的故事是没有阅读价值的。”
听到这里，陈晨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对方明确表示不会主动干涉。这就像视频网站的会员，只有看的权利，没有剪辑和导演的权利。
“第二，关于‘创作素材’，可以提供。
作为对贵方开放‘订阅’的礼貌性回馈，我方将为您开放‘公共阅览室’的访问权限。
阅览室内，收录了部分已完结或已废弃的‘故事’样本。
相信这些‘失败案例’，能为您的‘创作’提供一些参考。”
随着这段话的结束，一个庞大的、结构复杂到无法想象的数据包，直接灌入了陈晨的管理员后台。
陈晨立刻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防御协议，孙悟空也瞬间出现在他身边，火眼金睛全开，警惕地盯着那个数据包，随时准备用自己的“bUG”特性去冲垮任何可能的病毒攻击。
“别紧张。”陈晨对孙悟空说，“对方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攻击我们，他们想毁掉我们，可能只需要一个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数据包的第一层封装。
没有病毒，没有陷阱。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目录。
一个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列表，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但又能瞬间理解的超信息格式排列着。
【宇宙编号：a-734。故事名称：《水晶齿轮》。状态：已完结（归档原因：绝对静默）。】
【宇宙编号：β-912。故事名称：《沸腾之血》。状态：已废弃（归档原因：无序熵增，逻辑崩溃）。】
【宇宙编号：γ-225。故事名称：《孤独的思考者》。状态：已完结（归档原因：自我格式化）。】
【宇宙编号：δ-108。故事名称：《万神之战》。状态：已废弃（归档原因：核心角色全灭，故事线中断）。】
……
成千上万，不，是数以亿计的条目，每一个条目，都代表着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但已经消亡的宇宙。
陈晨感觉自己的大脑都有些宕机。他一直以为宇宙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在这些“图书管理员”的眼中，宇宙竟然是像书一样，可以被量产，被归档，被废弃的消耗品。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第一个条目。
【宇宙编号：a-734。故事名称：《水晶齿轮》。】
一段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他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宇宙的诞生、发展与灭亡。
那是一个以“绝对秩序”为最高追求的文明。
他们的神，是一位类似“系统AI”的存在，拥有至高无上的计算力和执行力。
在神的引导下，那个文明以惊人的速度发展，他们消灭了饥饿、战争、疾病……以及一切负面情绪。
为了达到绝对的效率，他们逐渐放弃了个体意识，将所有人的思想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完美的、没有任何杂念的蜂巢思维。
每个人都像一颗水晶打造的齿轮，在一个庞大的、精密到极点的机器里，完美地运转着。
没有了爱恨情仇，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艺术和幻想，因为这些都是“低效率”的、“无用”的东西。
他们做到了极致的“洁净”和“有序”。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所有的社会问题都被解决，所有的科学难题都被穷尽，当整个文明变成一台只需要维持自身运转的永动机后，那个宇宙……停滞了。
时间还在流逝，但文明已经死了。
它进入了一种绝对的、永恒的静默。就像一台完成了所有运算的电脑，在屏幕上显示出“任务完成”后，就永远地停在了那个界面。
没有新的故事，没有新的可能。
“ narrativa plete（故事完结）”。
陈晨退出了这段信息流，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猛地抬头，调出了“苇原中国”的数据面板。
在那上面，“社会稳定性”和“集体生产效率”两项数据，依然是鲜亮的绿色，并且在缓慢地攀升。
而“个体创造力”和“对外探索欲望”则是刺眼的红色，几乎为零。
何其相似！
天照大-御神想要建立的那个“和谐、纯粹、有序”的国度，不就是这个《水晶齿轮》的青春版吗？
如果不是他及时举办了世界博览会，用孙悟空的史莱姆强行打破了那堵墙，苇原中国的结局，会不会也是“绝对静默”？
这些“图书管理员”，他们不是在提供“创作素材”，他们是在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给他上课！
“程序员，你脸色很难看啊。”孙悟空看着陈晨，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结局。”陈晨的声音有些干涩，“一个由‘完美’导致的死亡。”
他没有详细解释，而是点开了第二个文件。
【宇宙编号：β-912。故事名称：《沸腾之血》。】
与上一个宇宙截然相反，这是一个崇尚“绝对自由”和“绝对力量”的世界。
他们的神，鼓励一切形式的竞争和战斗。
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没有道德，没有律法，只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和冲突。
一开始，这个宇宙充满了活力。
无数强大的个体，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他们互相厮杀，吞噬，进化。
文明在战争中飞速发展，力量的等级也在无休止的内卷中，被推到了一个又一个高峰。
但是，这种发展是畸形的。
他们只追求破坏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创造和守护的概念。
最终，最强大的两个个体，在一场毁天灭地的战斗中，打碎了整个宇宙的根基。
就像两个疯子，为了争夺一栋房子，最终选择把房子给炸了。
“无序熵增，逻辑崩溃”。宇宙的规则本身，被他们自己给玩坏了。
陈晨看着这个结局，想到了奥林匹斯神系。
阿瑞斯煽动战争，阿佛洛狄忒鼓吹欲望，宙斯崇尚强权……如果不是他及时推出了《神只行为准则》和“凡人申诉系统”，奥林匹斯会不会也滑向这条“沸腾之血”的道路？
他又点开了第三个。
【宇宙编号：γ-225。故事名称：《孤独的思考者》。】
这个宇宙更奇特。它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生命。
一个拥有无穷智慧和力量的个体。
他就是这个宇宙的神，也是这个宇宙唯一的居民。
他花了无数亿年的时间，去思考存在的意义，去探索宇宙的终极奥秘。
他创造了无数美丽的星系，又随手将它们抹去。
他推演了所有的数学公式，穷尽了所有的物理可能。
最终，他理解了一切。
然后，他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永恒的孤独。
因为没有人可以分享他的思想，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伟大，没有人可以与他对话。
他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瞬间，他选择了自我格式化。
将自己连同整个宇宙，一起归于虚无。
陈晨沉默了。
他想到了自己。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创造神只，创造人类，而是选择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个新宇宙里，做那个唯一的、全知全能的“神”，他的结局，会不会也是这样？
“妈的……”陈-晨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这些“图书管理员”，到底是些什么怪物？
他们就像一个冷酷的编辑，看着无数作者写出各种各样的故事，然后在那些失败的故事稿子上，冷冰冰地批上“枪毙”的红字。
而他，陈晨，就是那个正在战战兢兢地提交新稿子的作者。
“这玩意儿，你看得懂吗？”孙悟空凑过来看了看屏幕上那些他无法理解的数据流，好奇地问。
“看得懂一点。”陈晨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我只知道，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可能……暂时是条活路。”
他设计的这个“联邦制宇宙”，既有天庭、奥林匹斯这种“竞争上岗”的模式，又有苇原中国这种“圈地自萌”的模式。
同时，他又用“星际互联网协议”和“世界博览会”这种方式，强行让它们进行交流和碰撞。
混乱中带着秩序，秩序中又充满了变数。
这不正是“图书管理员”所说的，“充满了‘混乱’和‘可能性’”吗？
“他们不是在威胁我，也不是在施舍我。”陈晨喃喃自语，“他们是在……投资我。他们认为我的这个‘故事’，有潜力写出一个他们没看过的结局。”
想通了这一点，陈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恐惧依然存在，但至少，他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他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囚犯，而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潜力股作者”。
“雅典娜。”他接通了与雅-典娜的通讯。
“我在。”
“我要你，立刻成立一个‘文明风险评估小组’。”陈晨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会给你开放一部分我刚刚得到的资料。
你的任务，就是研究这些‘失败的文明’，总结出规律，然后对照我们自己的世界，找出所有潜在的‘灭世风险’，并提出规避方案。”
“失败的文明？”雅典娜愣了一下。
“对。”陈晨看着那个长长的目录，眼神坚定，“我们的宇宙，不能成为这个目录上的下一个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