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兴国跪在蒲团上,在柳抗胜一声接一声的“拜”中,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
柳兴国上一次这么虔诚叩拜,还是他去净居寺为自己病入膏肓的父亲祈福。
九声 “拜” 字如重锤敲在天灵盖上,当最后一次叩首落地,他眼前眼冒金星,额头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柳兴国伸手一摸,黏腻的朱砂混着血珠顺着鼻梁往下淌,在他手中凝聚成一个鲜红色的小圆点。
“礼毕,起来吧,拿好各自的祖宗牌位。”
柳抗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祠堂回响,他率先起身拿起供桌上的红布,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将庐陵柳氏始祖牌位裹好。
其他七名族人已经开始收拾各自支系的牌位,柳兴国连忙上前拿起最后一块红布,走到最右边包好自己这一支的先祖牌位。
柳抗胜等他们各自包好牌位,高举手中的始祖牌位大喊道:“列祖列宗在上,昔始祖奉风道长之命,镇守此地已有一千九百四十八年。我一代又一代柳氏族人,莫不敢忘自身职责。然时过境迁,我柳氏族人为了国家利益,不得不离开...”
柳兴国学着其他人高举牌位,听柳抗胜讲述他们家族的历史过往和传承。
他听的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柳抗胜前面到底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奉风道长之命在此驻守”?
“咳咳...时候也不早了,别让族人们等太久,我们快把最后一项步骤走完,然后去吃饭听戏。”
柳抗胜轻轻敲击拐走,那两位打理祠堂的族人合力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大托盘回到柳兴国的视线中。
两人抬着托盘走到柳抗胜面前单膝跪下,他抬头仰望祠堂那根由他亲手制作的梁木叹息一声,闭上眼睛掀开红布。
柳兴国站在其他族人后面,他透过人群之间的空隙看到托盘上放着的居然是一段碗口粗、而且还烧焦了的柳树枝条。
柳抗胜布满老茧的手指捏住烧焦的柳树枝,枝条表面焦黑龟裂的纹路里还嵌着几缕暗红的碎屑。
他从托盘中拿起一根银针,淡定地刺破自己右手手指对准焦枝。
一滴血珠滴落在焦枝上发出“滋啦”的声响,瞬间腾起一缕带着腥甜的白烟。
柳兴国看着那抹诡异的烟雾,想起依道长发间缠着的柳树枝,不同的是他眼前这截焦枝,树皮剥落处隐约透出青色木质,像极了某种生物暴露在外的骨头。
“囊娃,上前来,到你了。”
柳抗胜拐杖重重杵在地砖上,叫醒了神游天外的柳兴国,他“哦”的一声来到柳抗胜旁边,接过银针。
他学着柳抗胜的做法,刺破右手手指,挤出一滴血滴在焦枝上。
鲜红的血珠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渗进去,而是在粗糙的焦皮上凝成小小的血球,随着枝条的晃动来回滚动。
“这...”
柳兴国看向一脸凝重的柳抗胜,只见他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目光扫过震惊不已的其他族人。
“囊娃,你多久没回村子了?”
柳兴国不敢直视柳抗胜的眼眸,他低头挠着后脑勺,讪笑道:“额...将近十年。”
他话音刚落,柳抗胜掐着他的右手食指,对着焦枝再挤了九滴血上去。
柳兴国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有丝毫反抗,任凭柳抗胜用力挤压他的手指头。
当最后一滴血落在焦枝上时,他的鲜血终于融进了焦枝里面。
族人们见此情景,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他们低声交谈着,说柳兴国跟他爸爸那么像,肯定是柳氏的子孙。
他们的话落进柳兴国耳中,听的他哭笑不得,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怀疑他不是他爸爸的亲生儿子。
“咳!得庆,该你了!”
“是。”
被叫到名字的第二支族人代表重复柳抗胜、柳兴国的步骤,将血滴在焦枝上,紧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直到庐陵柳氏八支族人代表都将血液滴进去,柳抗胜再次用红布盖住焦枝,吩咐两位族人把它拿下去彻底烧掉。
“至此,庐陵柳氏的职责终止,我们足够对得起拯救我们始祖的风道长和神州百姓。今后我们将不再受到“祂”的束缚,我们的族人也可以安享幸福的生活。”
柳抗胜说完话,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蒲团上,惊起一阵呼声。
柳兴国蹲下身将他搀扶到椅子上坐好,并和其他族人围聚在他身旁,询问他身体怎么样?
柳抗胜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只是他这一个月为了筹办祭拜和迁坟仪式耗费了不少心力,让他在祠堂休息一会就行,其他人则该吃饭去吃饭,该听戏去听戏。
柳兴国等人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确认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嘱咐他照顾好身体,结伴离开祠堂。
祠堂外面的族人早已将桌子凳子摆好,等柳兴国他们一出来,立马招呼帮厨们上菜吃饭。
站在人群后面的李善和薛卫国看见柳兴国的身影,兴奋地挤到他身边与他汇合。
柳兴国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目光却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在人群中搜索依道长的身影。
此时依道长正跟戏班子成员坐在会场最边缘的位置静等上菜,她身侧的位置都是空着的,戏班子成员则坐在一起刻意忽略她。
见此情况,柳兴国带着李善和薛卫国快步向她走去。
依道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她回头观察,柳兴国直接坐在她的右手边,主动向她伸手说道:“依道长您好,我是柳兴国。”
依道长视线从柳兴国的脸上转移到他上伸出来的右手上,在他看见他右手食指上的红点时,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伸手回应道:“贫道依浮萍。”
“浮萍...这名字不太...”
“不太吉利对吧!柳兴国先生,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没必要纠结于毫无意义的事情,咳咳...”
依浮萍捂住嘴巴咳嗽两声,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又更加薄了几分,看得柳兴国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她死在柳氏祠堂前。
“依道长,您身体怎么了?要不要我给您介绍一位医生,他曾经可是蜀川省知名医院的主任医师。”
“谢谢您的好意,我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多休息和喝药就行。”
依浮萍拒绝了柳兴国的好意,端起茶杯准备倒水,但柳兴国先她一步拿起茶壶,亲自为她倒水。
坐在他身边的李善和薛卫国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位异性这么绅士友善,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同一个猜想。
薛卫国看着热情似火的柳兴国对冷淡如霜的依浮萍“死缠烂打”,脸色难看到极点,他想起之前自己对依浮萍那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
但转念一想,李善可是带着他亲自向她道歉,而且还道了两遍,她应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吧?
念及此处,薛卫国附在李善耳边轻声道:“好兄弟,回去你想吃啥你跟我说,我请你。”
李善给了他一个白眼,回道:“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在外面要管好自己的嘴和下半身,要收敛自己的脾气。我要你把我说的这番话记在心里,不要你请客。”
“哎呦,谁知道我们厂长居然铁树开花了,而且看中的居然是...”
薛卫国嘴欠的往依浮萍的方向呶呶嘴,得到了李善一个轻微的巴掌。
“你别这么没谱行不行?厂长才三十多岁,又不是七老八十不得动,主动追一个女人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吗?”
“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哈,之前有那么多又漂亮又性感又年轻的女人往厂长身上贴,厂长连正眼都没给她们一个。你说厂长看上这女道士哪点了?一张热脸往人家冷屁股上贴,要不是我跟了厂长五年,我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跟猴一样上蹿下跳的人是我们厂长。”
“你tmd少说两句行不行,我快被你烦死了。”
李善转过身不想理会言辞犀利的薛卫国,留他一个人继续偷瞄柳兴国与依浮萍的一举一动。
“依道长,是这样的,我的厂子最近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我感觉有人对我降了咒,不知您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呢?”
柳兴国笑吟吟地胡诌乱扯几句,成功引起了依浮萍的兴趣,她盯着柳兴国的眼眸,没看出他有说谎的迹象,斟酌道:“我道行浅薄,可能帮不上你...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不知您需要多少...”
依浮萍不明白柳兴国揉搓食指和拇指所想表达的意思,好在他立刻反应过来,询问她需要多少报酬。
“我们讲究随心,您看着给就行。”
“这样吗...那我就包你十年的药钱和生活费,这个怎么样?”
依浮萍被柳兴国的阔气给镇住了,她忍不住提醒道:“我一天需要服三次药,一副药就需要两块钱,一天就是六块,你就算再家大业大也付不起这么多钱的。这样吧,我收你...四十二块钱,多的部分我就捐给当地的孤儿院。”
柳兴国没有强求依浮萍,他点头答应她的要求,举起酒杯与她的茶杯轻轻碰杯,祝两人合作愉快。
依浮萍看在柳兴国肯出大价钱的份上,在接下来的饭局中,她暂时收敛了自己的性子,为他解答一些疑问。
李善和薛卫国知趣地挪到戏班子身旁,把空间让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