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才低语如誓,目光深邃如夜:
“你们砸了我的考场,我就为天下人重建一座学堂。”
“你们毁了我的牌位,我就亲手为这个时代,立下一座新的丰碑。”
“这一局,我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
是楚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主上!”
楚云舒回身,只见楚月手中托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皮质水囊,上面烙印着一头苍狼的图腾。
“一刻钟前,一名自称来自北境之外、铁勒部落的信使在城门处求见,指名道姓要见您,这是他的信物。”楚月将水囊递上,压低了声音,“他说,他带来了……草原萨满的口信。”
楚云栖接过水囊,指尖触及那粗犷的狼图腾,**触觉**——皮革坚硬而冰冷,边缘磨损处露出粗韧纤维,仿佛历经千里风霜;**视觉**——火光下,那狼眼以黑曜石镶嵌,幽光闪烁,竟似活物凝视;**嗅觉**——一股混合着雪松、干血与远方冻土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不是军报,不是政令。
而是一位萨满的口信。
这风,终究还是从那片最意想不到的雪原上,吹来了。
数日前,一名身披狼皮的老者穿越风雪边关,手持一枚刻有鹰纹的青铜符节,声称奉狄族王子之命,求见镇国侯。
经三道盘查、两轮密审,此人终被允入格物院——正是昔日萨满,今为信使的古力。
北境的风,裹挟着冰雪与狼嚎的气息,在这间初具雏形的格物院书房内瞬间凝固。
寒气从窗缝渗入,拂过楚云舒裸露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炉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微焦味,混杂着旧羊皮卷泛出的陈年霉香。
楚云舒的目光落在萨满古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如冻土裂痕,双颊被风雪雕琢成紫红,却有一双清澈而复杂的眼眸,像极夜中重燃的星火,灼灼不灭。
他不再穿萨满的黑羽长袍,只裹一件磨损严重的灰褐毛氅,袖口磨出了毛絮,指尖冻得发僵,却仍紧紧护住怀中的包裹。
“侯爷。”古力的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北地风雪的粗粝质感,“老朽此来,是替阿史那烈王子,传一句话。”
楚月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之上,皮革剑鞘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的呼吸微凝,耳尖捕捉到门外侍卫铠甲轻晃的金属颤音。
然而,古力接下来的话,却让屋内的空气仿佛冻结。
“王子说,他感谢您。”
楚月眉头紧锁,几乎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您临行前赠予的那卷《基础力学图解》,王子日夜研读,已近痴狂。”古力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他没有纸笔,便用烧焦的木炭在皮革上演算——那炭条划过皮面时‘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没有铁器,便命人用兽骨和坚韧的牛皮筋,复刻出了您图纸上的……滑轮组。”
“滑轮组?”楚云舒眸光微闪,烛火在她瞳孔深处轻轻一跳。
“是!”古力激动地一拍大腿,枯瘦的手掌落下时震起几缕尘埃,在斜射的晨光中缓缓浮游。
“就是那个能让一个人拉起三倍重物的神物!靠着它,我们部落在风雪封山之前,将储备的草料运上了高地,省下了一半的人力!那些过去只能等死的牛羊,今年冬天,能活下来大半!”
他喘了口气,眼神愈发亮得惊人:“不止如此!王子召集了各部落最聪明的少年,在马背上,在篝火旁,开办了‘格物课’!他亲自口授‘杠杆省力法’,教孩子们如何用一根长木撬动千斤巨石——那木杆压进冻土时‘咔’的一声闷响,连大地都在回应;传授‘斜面运粮术’,让妇孺也能轻松地将粮食运上陡峭的雪坡!”
古力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掏出一本用粗糙兽皮包裹的书册,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婴儿。
封面因反复摩挲而泛出油光,上面用狄族文字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他们不懂那叫什么‘格物’,他们叫它‘智慧之鹰’。”古力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喉结上下滑动,像是吞咽着滚烫的信仰,“王子说,谁能真正读懂这只鹰,谁就能带领部落,走出这片被诅咒的、永远挨饿受冻的寒冬!”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炉火“噗”地爆了个火星,惊得窗外寒鸦一声嘶鸣。
楚月脸上的警惕化为了全然的震惊。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利用、被欺骗、甚至是被反戈一击,却唯独没有想过,一颗知识的种子,竟然真的在最贫瘠、最仇恨的土地上,以如此野蛮而蓬勃的姿态,破土而出。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朝堂。
次日早朝,金銮殿内彻底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一名御史涨红了脸,唾沫横飞,“兵法有云,‘利器不可示人’!楚云舒此举,无异于将我大晏的屠龙之术,拱手送予豺狼!此乃资敌!是通敌!”
“臣附议!”兵部尚书声色俱厉,“狄族蛮人,狼子野心,今日学我滑轮,明日便能造出攻城巨械!他日兵临城下,镇国侯担得起这个罪责吗?”
赵崇安更是抓住机会,猛地拍案而起,眼中闪着快意的寒光:“陛下!楚云舒此举,名为传授格物,实为养虎为患!此女心怀叵测,恐非我族类!臣恳请陛下,即刻收回成命,将那狄族王子明正典刑,以绝后患!”
一时间,群情激愤,满朝文武,竟有七成以上跪地请命,要严惩楚云栖,断绝技术外传。
御座上的皇帝眉头紧锁,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身影。
楚云舒一袭绯色官袍,静立于百官之前,宛如中流砥柱,任凭浪涛拍打,自巍然不动。
她看着那些愤怒的脸庞,心中却异常平静。
她知道,他们恐惧的不是技术外流,而是那个正在崩塌的旧秩序——一个靠壁垒维系优越感的时代,终究要结束了。
直到殿内声浪稍歇,她才缓缓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敢问诸位大人一个问题。”她环视一周,目光锐利如刀,“智慧,若是一把刀。我们把它藏在鞘里,锁进箱中,敌人就不会自己去寻找铁矿,自己学习打一把刀了吗?”
满朝文武为之一滞。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继续道:“堵,是堵不住的。与其让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把粗劣的、只知嗜血的凶器,不如我们亲手递过去一把更亮的刀,让他们看清——”
她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看清真正的差距,不在于兵器本身,而在于制造兵器的人心!在于我们拥有源源不断创造更强大利器的头脑!”
言罢,她转向皇帝,深深一揖:“臣,请旨。”
“放阿史那烈之子归国。”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