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被标记的撤退路线在她的脑海中瞬间生成了无数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都显示出极高的风险——伏击难度大,且容易被敌军反包围。
阿史那烈是一头受伤的狼,而不是一只待宰的羊。
她睁开眼,目光最终落在地图上一片空白区域——那里只画着两座高耸的山脉,中间夹着一条狭长的、未被标记的通道。
在角落,用狄语小字标注着它的名字——“冰裂谷”。
“秦淮,”楚云舒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融入风声,“你在敌营,可曾留意到他们的辎重有何异常?”
秦淮一愣,仔细回想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有!他们前日里疯狂征调、赶制了上千副雪橇!我当时只以为他们是为穿越冻土荒原做准备,并未在意。”
雪橇!
这个词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楚云舒脑中的所有迷雾。
她眼前浮现出画面:三条大路积雪深厚,大军行进缓慢,根本用不上如此大规模的雪橇。
唯有那条冰裂谷,谷底是一条常年封冻的冰河,平滑如镜,正是雪橇驰骋的最佳路径!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呼出的白气在唇边凝成霜花。
她抬起头,迎着赵破虏和众人期待的目光,缓缓摇头。
“不,我们不追。”
“什么?”赵破虏大惊失色,“大人,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他们不是要逃,”楚云舒的声音平静而笃定,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众人心里,“而是要用最快速度穿越边境——他们放弃大道,正是为了避战!真正要走的,是这里。”
她手指重重地点在“冰裂谷”之上,指甲划过皮革,发出轻微“嗤”声。
“他想借冰河之利,用雪橇疾行,将我们的骑兵远远甩在身后。而我们一旦追入那三条大路,便会陷入他预设的埋伏圈,全军覆没。”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寒风中隐约可闻。
楚云舒转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算计”的精光:“传我将令!命秦淮,立刻回去散播假消息,就说我代州边军与监军内讧,粮草不济,已无力追击,全军固守城池。”
“同时,”她转向另一名亲兵,“去死牢,把雷三爷请出来。告诉他,我需要一百根‘地火引管’。”
“地火引管”?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何物?
唯有被从死牢中“请”出来的老火工雷三爷,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他披着破旧棉袍,手抖得厉害,却是因激动而非寒冷。
“三年前,就因拒交‘爆雷图’,被构陷入狱……一直关在死牢最底层。”亲兵低声禀报。
楚云舒点头:“带他来。这一战,需要一把藏了三十年的火。”
雷三爷捧着楚云舒递来的图纸,双手颤抖:“大人要老朽做的,可是那失传已久的‘温差引爆’之法?”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可置信的颤音,“此法……仅存于古籍设想之中,从未有人成功过!您……是如何得知的?这简直……是妖术!”
“格物之理,本就胜过蛮力。”楚云舒淡淡道,“三爷只管做,出了问题,我担着。”
她又转向柳大娘等人:“组织城中妇孺,到冰裂谷外两侧高坡上,连夜堆起数百个雪人,给它们披上破旧衣甲,再在阵后点燃篝火。我要让阿史那烈相信,谷外已被重兵埋伏——他唯一的生路,就是从谷底那条最窄的冰道通过。”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吹得火把猎猎作响,光影在城墙上跳动如鬼影。
白狼原上,阿史那烈果然收到“代州内讧,无力追击”的密报,放声大笑,下令全军整备辎重,连夜拔营,直奔冰裂谷。
而在数十里外的冰裂谷中,雷三爷带着工匠,在楚云栖亲自指导下,将一根根冰冷的“地火引管”埋入厚厚的冰层之下。
铁管接触冰面时发出“咔”的轻响,如同死亡的叩门声。
他们呈品字形铺设三排,确保雪橇无论从何处经过,必压中至少一组。
子时,北狄先锋悄然进入寂静的冰裂谷。
雪橇在光滑冰面上滑行,悄无声息,快如鬼魅,只留下细微的“嘶——嘶——”摩擦声,像是毒蛇游过霜原。
楚云舒立于远处山巅,夜风吹得她的官袍猎猎作响,发丝拂过脸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她的识海中,战略推演图实时映射着敌军动向,每一个光点都沿着她预设的轨道滑行。
忽然,最前方的一个光点猛地一滞!
下一瞬——轰!!!
一声沉闷巨响自谷底炸开,橘红色火焰冲破冰层,直冲云霄!
紧接着,火蛇顺着硫磺导火索在冰下疯狂蔓延,连环引爆一处又一处火药舱!
轰!轰隆隆——!
整条冰裂谷刹那化作喷发的熔炉!
坚冰四分五裂,碎块如刀刃飞溅,砸在岩壁上发出尖锐爆鸣。
烈焰舔舐着浓烟,将黑夜照得通红。
惨叫、哀嚎、战马嘶鸣混作一团,宛如地狱开启。
后续部队惊恐自乱,彼此践踏,雪橇翻倒,人仰马翻。
“杀——!”
山谷两侧高坡上,赵破虏亲率代州军如猛虎下山,从“雪人伏兵”后方杀出。
无数火箭拖着焰尾,如流星雨般倾泻而下,将这片混乱炼狱彻底变为屠场。
黎明时分,血色晨曦照亮满目疮痍的冰裂谷。
赵破虏浑身浴血,奔至楚云舒帐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颗兀自滴血的首级,声音因激动剧烈颤抖:“报大人!此役歼敌一万六千余,生擒敌酋阿史那烈之弟,阿骨打!末将……幸不辱命!”
他眼中再无质疑,只剩近乎狂热的崇拜与敬畏:“先生之谋,已非人力可及!”
楚云舒缓步走出营帐,清晨寒风吹散她身上的硝烟味,也吹起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又望向被五花大绑、满脸不甘的阿骨打,只轻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可汗——白狼原上,我算死了你的所有退路。下次再敢南下,我算的,就不是你的粮道,而是你的命。”
话音落下,识海深处金光流转,玉简之上,“兵”“政”二篆字缓缓凝聚,似天地无声嘉许。
她合上那本记录战损与收益的水泥纸账册,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裴衍,我守住了你想用新政守护的北疆——现在,该轮到我出手,为你清扫朝堂上的障碍了。”
一夜过去,寒风渐息。
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熬过寒冬的百姓涌上街头,望着那道立于晨光中的清瘦身影,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楚青天——!”
山呼海啸,响彻云霄。
可就在城南临时搭起的伤兵营里,血腥与草药味混作一团,浓得令人窒息。
一名少年士兵在昏睡中痛苦抽搐,腿上伤口已泛黑溃烂。
老军医放下沾血的锯子,叹息:“又一个战寒症……怕是撑不过今日。”
楚云舒远远望了一眼那低矮的帐篷,转身下令:“传令下去,征调全城铜锅,熬制防疫汤药;另拨库银三千,抚恤阵亡将士家属。”
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如铁:“胜利属于活下来的人,但我不能让他们被遗忘。”
远方,第一缕春阳终于穿透云层,洒在伤痕累累的代州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