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都被陈凡那缕始终保持着微妙联系的心神所感知。
看到徐炎的选择,陈凡在红尘中微微颔首。
败而不馁,转进虚空,保留火种,图谋再起。
这份决断与韧性,正是“变数”生命力的体现。
他收回那缕心神,不再过多关注。
徐炎的路,已经走上了正轨,未来的造化,看他自身。
陈凡继续着他的行走。
他走过更多的地方,见过更多的人。
他曾在学堂外听孩童朗朗读书,感受那纯粹求知的喜悦; 他曾在市井中看小贩为生计斤斤计较,体会那烟火人间的真实; 他甚至曾短暂地在一个小村庄住下,帮人耕种,与邻里闲谈,仿佛真正融入了那片土地。
他的气息越发平凡,眼神越发深邃。
那簇“唯一”的光焰,在经历了无数红尘琐事、悲欢离合的浸润后,不再仅仅是纯粹与凝练,更增添了一份厚重的、属于“人”的底色。
他渐渐明白,“唯一”并非要斩断所有联系,变得冰冷孤寂。
恰恰相反,真正的“唯一”,是在理解了无穷可能性与复杂体验之后,依然能清晰地认知并坚定地选择——“我,就是‘这个我’”。
是包容了所有“碎片”体验后的升华,而非简单的否定与抛弃。
这一日,他行至一座云雾缭绕、香火鼎盛的古刹山门前。
听着里面传来的悠远钟声与梵唱,他心中微动,迈步走了进去。
或许,在这追求超脱红尘的佛门净土,他能对“我执”与“无我”,有另一番的领悟。
他的红尘历练,还在继续。
而通往“唯一”的道路,也在这一步步看似平凡的行走中,愈发清晰地延伸向不可知的远方。
………………
古刹深藏于云雾之间,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空气中弥漫着香火与檀木混合的沉静气息。
陈凡步入山门,绕过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周遭祥和格格不入的扭曲佛韵,走向寺院后山一处荒废的塔林。
在一座半塌的、爬满枯藤的古塔底层,他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那并非青面獠牙的妖魔,而是一个跌坐于破败蒲团上的僧人。
他身披一件洗得发白、却沾染着暗红色污迹的袈裟,面容枯槁,眼神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丝毫佛家的慈悲,只有一种看透世间的、冰冷的悲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他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魔气,但这魔气之中,却又奇异地缠绕着精纯的佛光,两者相互侵蚀,又诡异共存。
他便是此寺隐忧,亦是陈凡感知到的那个特殊存在——魔佛·寂嗔。
“施主来了。”
寂嗔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贫僧于此,等候多时了。”
陈凡在他面前随意坐下,如同面对一位久别的故友,平淡道:“等我?为何?”
“等一个能看清‘真实’的人。”
寂嗔那古井般的眼眸看向陈凡。
“施主身上,有‘归寂’之意,亦有‘红尘’之染,更有一股……超脱此界规则的‘变数’之气。你不是寻常香客。”
“何为真实?”
陈凡反问。
寂嗔脸上露出一丝似哭似笑的表情。
“真实?呵呵……施主可见过这寺前跪拜的善男信女?他们口中念着慈悲,心中算计得失;他们供奉香火,祈求的却是私欲。你可见过那乱世之中,易子而食的惨剧?可见过朱门之内,以他人血肉为阶梯的‘正道’?”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这世间,善是伪善,恶是真恶! 佛说众生平等,为何有人生来富贵,有人永坠泥潭?佛说因果轮回,为何恶人常享逍遥,善者不得善终?!”
“贫僧曾一心向佛,秉持戒律,普度众生。然,我度得了他们的苦难,却度不了这世道的污浊!我救得了一人,救不了这吃人的规则!”
他周身魔气翻涌,佛光剧烈闪烁。
“既然佛渡不了这世间恶,那便由我,以这魔身,行佛事!以杀止杀,以恶制恶!让这污浊天地,在贫僧的怒火中,得一场彻底的……清净!”
他的理念,竟与走向极端的鸿钧有几分相似,只是鸿钧要的是绝对秩序,而他,要的是以极端之恶,行净化之实!
陈凡静静听着,并未反驳,也未认同。
他看着寂嗔那因执念而扭曲的面容,感受着他那混杂着佛性与魔性的矛盾气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伦音,在这破败的塔林中回荡。
“大师以魔身行佛事,欲净世间恶。”
“然,以恶为舟,可能渡至善之岸?以杀为烛,可能照亮永恒之光?”
他目光平静地直视寂嗔那疯狂的眼眸: “若清净需以污浊为代价,此净,是净是染?”
“若佛心需靠魔念来彰显,此心,是佛是魔?”
寂嗔身形猛地一震,周身气息剧烈波动。
陈凡继续道,话语如同涓涓细流,却带着冲刷一切迷障的力量: “大师只见伪善,不见善念萌发时那一点灵光之真。”
“只见世道不公,不见蝼蚁挣扎中那份求生之韧。”
“你以自身之痛,度量天地,以为看透,实则……困于自身之嗔。”
“我的道,终结万物,亦包容万物。”
陈凡抬起手,指尖一缕混沌气流萦绕,生灭不定。
“存在与虚无,本是一体。无‘有’,何来‘无’?无‘生’,何谈‘死’?”
“正如光与影相随,善与恶相生。”
“执着于铲除恶,如同只要白天不要黑夜,此念本身,已成最大的‘执’,最深的‘障’。”
他的话语渐渐带上了一种玄奥的韵律,仿佛在阐述宇宙至理。
“存在是刹那的焰火,还是永恒的寂静?”
“自我是经验的堆积,还是觉醒的观照?”
“若‘我’本是混沌中一点灵明,那么爱恨痴缠,是真实的枷锁,还是虚假的游戏?”
“若自由意味着选择,那么被‘善恶’概念束缚的选择,是真正的自由吗?”
“倘若连‘真假’都只是相对的概念,那么我们追求的‘道’,是确凿的终点,还是心念投射的幻影?”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寂嗔的心头,也像是在叩问陈凡自身那“唯一”之路。
寂嗔脸上的疯狂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迷茫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