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阳刚跳出地平线,空气里还带着清晨的凉爽,院子里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动静。
“小芹,你那边都装好了?”是大师兄陈石头压低了的嗓门。
“好了,石头哥,今天这些鱼个头不小,张主任和刘科长肯定满意!”
吱呀一声,院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沉重的黄鱼车被缓缓推了出去,老旧的轴承发出的“吱吱咯咯”声,很快就消失在了清凉的空气中。
沈凌峰端着碗,看着在院子里忙碌的郑秀,心里思绪万千。
沈家大宅——那座青砖黛瓦、两进三开间的绞圈房,直接让郑秀和刘小芹两家搬过去住?
他昨晚考虑了大半宿,觉得还是不妥。
人心是天下最难测的风水。
斗米恩,升米仇。现在让她们来帮忙做事,赚到的钱比普通工人多得多,已经让她们感激涕零了。若是再让她们直接白白住进那座大宅,这份恩情就太重了。
重到她们承受不起,也重到会彻底打破现在这种简单纯粹的雇佣关系。
一旦她们习惯了这种馈赠,将其视为理所当然,未来但凡有半点不顺心,这份天大的恩情,就可能转化为天大的怨气。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
更何况,那座宅子,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仓库”。芥子空间虽说已经有十来个立方,可终究有限,放些地契、珍贵法器之类的东西还行。以后若得了什么大件的法器、古董,总得有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存放。
沈家大宅不能让她们住进去。但她们的住房问题,又必须解决。
刘小芹早晚会成为他的大师嫂,郑秀也是他筛选过的,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只有让她们的生活安稳下来,彻底融入这个小团体,她们才能更尽心地做事,以后也可以帮他处理那些他不方便出面的杂事。
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至关重要。
打定了主意后,沈凌峰把最后一口稀饭喝完,放下碗,朝着正在井边清理鱼的郑秀走去。
“郑阿姨。”
“哎,小峰,吃饱了?”郑秀回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上搓洗的动作却没停。
“吃饱了。”沈凌峰点点头,小大人似的说道,“麻烦您帮我捞十来条鲫鱼,挑大的。用袋子装好,我给街道办送去,顺便帮你们问问,附近有没有房子可以租。”
一听说是要帮自己问房子的事,郑秀手上洗鱼的动作猛地一停,也顾不上满手的鱼腥,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峰,你……你说的,是真的?真要去帮我们问?”
沈凌峰前几天的确提过一嘴,可她压根没敢把这事儿往心里去,更不好意思催。毕竟在这年头,想租个正经房子是件大事,哪有那么容易。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想带着女儿搬离棚户区的心思就越发迫切。
那地方龙蛇混杂,张麻子那伙人虽然被抓了,让地头清净了几天,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谁知道下一个冒出来的又是什么样的混混?
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个半大的女儿,手里又因为跟着小峰做事攒了些钱……这不就是放在狼嘴边的肥肉吗?谁见了不想上来撕一口!
“小峰,这……这太麻烦你了……阿姨……阿姨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阿姨,别这么说。”沈凌峰笑着说道,“你帮我们做事,我们帮你解决后顾之忧,这是应该的。再说了,能不能租到,能租到什么样的,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去问问路子,顺便送点东西,和他们搞好关系。”
…………
街道办的大办公室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文件纸张翻得哗哗啦啦,夹杂着办事员们不高不低的交谈声,构成了一曲充满时代特色的交响乐。
沈凌峰提着布袋,熟门熟路地绕过几个正在填写表格的居民,径直走向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阿姨。”
赵玉娟正埋头整理一份档案,听到这软糯的声音,抬起头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哟,是小峰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你大师兄给老张送鱼去了?”
“嗯。”沈凌峰点点头,将手里的布袋往前一递,袋子里的鱼还在活蹦乱跳,拍打出“啪啪”的声响。“大师兄说,最近天热,鱼容易死。让我送些新鲜的过来,给街道办食堂的叔叔阿姨们加个餐。”
赵玉娟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她伸手接过袋子,入手沉甸甸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是送鱼,这是来联络感情了。不过,她就喜欢这孩子的懂事和机灵。
陈石头和沈凌峰两兄弟隔三差五就会来送点鱼虾,确实大大改善了街道办食堂的伙食。
如今大家看到他俩,都格外亲切。
“你这孩子,太客气了。”赵玉娟嘴上客气着,朝旁边喊了一声,“小李,把鱼送到后厨去,跟王师傅说,中午做个红烧鲫鱼,再炖个鱼头豆腐汤!”
“好嘞赵姐!”一个年轻的办事员立刻笑着跑了过来,接过袋子,还冲沈凌峰眨了眨眼,“小峰同志,谢啦!”
办公室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很是融洽。
赵玉娟拉过一张凳子,让沈凌峰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来,喝口水,休息下。拎这么多鱼过来,累了吧!”
她刚才掂量过,那袋子鱼少说也有七八斤,这点重量对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一个八岁的孩子,走这么远的路送过来,就显得格外有心了。
“赵阿姨,我想打听个事。”沈凌峰捧着温热的搪瓷杯,吹了吹气,喝了一口,“就是……以前在十八间那边,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想在咱们街道辖区里,租个房子。”
他抬起头,用一种纯真又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赵玉娟。
“十八间棚户区里的,应该没有上海户口吧?想在我们街道租房子?”赵玉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面露难色。
她皱起了眉头,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说:“小峰啊,这事……不好办。咱们街道手里的公房,都是有数的,优先分给那些困难职工、劳动模范。而且,申请住房,必须得以‘单位’的名义来,个人是没法申请的,更别说是没有户口的了。”
郑秀和刘小芹两家人,都是前些年逃难来的,两家人都没有正式工作,更别提什么“单位”了。
沈凌峰的心往下一沉。他预料到会很麻烦,但没想到规矩这么死。
就在他感到失望,准备再想其他办法的时候,旁边一个正在整理档案的办事员忽然插了一嘴。
“哎,赵姐,我好像想起来个事。”他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慢悠悠地说,“咱们街道,不是还有一批解放前留下来的破旧私房吗?上次冯主任开会还提过,说那些房子破得跟快塌了似的,街道又没钱修。谁要肯自己掏钱把房子修好,街道可以直接批条子,让他免费住五年!五年之后,房子修好了,就收归街道统一管理。”
沈凌峰闻言,猛地转头看向那个办事员。
还不等他开口,另一个正在织毛衣的大姐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事!而且我跟你说,户口的事,也不是完全没门路!”
她把毛衣针往旁边一放,神神秘秘地说:“现在上面天天号召自力更生,搞生产自救。冯主任说了,咱们街道这么多待业的闲人,是个大包袱。谁要是有本事,能牵头办起来一个‘街道工厂’,只要这个厂子能赚钱,帮咱们街道解决待业人员的就业问题,那就是大功一件!”
大姐说到兴头上,一拍大腿:“到时候,给厂里的几个技术骨干、先进工作者解决户口,那不单不是违规,还是给咱们街道争光添彩的好事!冯主任拿到区里去说,腰杆都挺得直!”
街道工厂!
免费住五年的破房子!
这两个信息,如同两把金色的钥匙,“咔嚓”一声,瞬间打开了沈凌峰脑子里所有的门!
他两世为人,脑子里的东西超越这个时代整整六十年!
办一个能盈利的街道工厂?
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不,是直接送来了一张可以高枕无忧的龙凤大床!
一瞬间,沈凌峰的思路彻底清晰了。
办工厂,解决就业,这是“功绩”!有了功绩,就能名正言顺地跟街道提要求。
租下那些没人要的破房子,自己修缮,这是“为街道分忧”!房子有了,郑秀和刘小芹两家人的落脚点就解决了。
把工厂设在修好的房子里,招募那些待业人员,包括郑秀她们家人,成为工厂的工人。这既解决了她们的生计,又把她们变成了自己工厂的核心班底!
等工厂走上正轨,盈利了,再以“技术骨干”的名义为她们申请户口,简直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一石数鸟!
沈凌峰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但他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孩童般的天真,只是眼睛亮得惊人。
他猛地抬起头,抓着赵玉娟的胳膊,急切地问:“赵阿姨!阿姨,叔叔!办街道工厂……是不是只要能赚钱,能让待业的叔叔阿姨们有活干,就行了?”
“哟,小鬼头,口气不小啊,你还想真得想办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