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宰相黄潜善府邸,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
在座的除了首辅黄潜善、次辅汪伯彦,还有御史中丞范宗尹、户部侍郎李迩,以及几位心腹党羽。
短暂的沉默后,汪伯彦率先开口。
“黄相,今日朝会,陛下对齐霄的态度……颇为微妙啊。先是询问封赏,群臣推诿之际,又闻其擅自南下,陛下却不急不怒,反要‘当面问问’。这……”
黄潜善冷哼一声,打断了他。
“伯彦兄,事到如今,就别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陛下那就是在试探,也是在权衡。
齐霄如今坐拥强兵,屡立奇功,坐镇开封,威震河北,其势已成!
陛下能安枕否?我辈文臣,能高坐否?”
“宫内来报,陛下点张俊前去‘接风’,名为犒劳,实为震慑!这已是敲打!
户部侍郎李迩忧心忡忡地接口:“黄相明鉴!可……可这齐霄,如今手握数万精兵,尤其是那神甲铁骑,凶名在外!
开封、宿州、建康皆在其影响之下,钱粮渐丰。我们……我们拿什么去制约他?万一逼反了……”
他的话,代表了在场许多人的恐惧。
“李侍郎过虑了!” 御史中丞范宗尹开口。
齐霄功劳再大,也是臣子。君要臣……收敛些,臣安能不收敛?关键在于……方法。”
“哦?中丞有何高见?” 汪伯彦挑眉问道。
范宗尹微微前倾身体:“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对付此等武将,未必需要硬碰硬。
他齐霄不是要来临安吗?临安……可不是他的开封。”
“可令言官(御史)伺机上书,弹劾其‘擅离职守’
‘纵兵扰民’等罪,不必坐实,只需流言四起,足以污其名望,使其束手束脚。
这时,角落里一个性急的党羽脱口而出:“对付这等骄兵悍将,就得用狠招!要不……效仿当年吕后对付淮阴侯之计?”
他做了个虚切的手势。
“混账东西!”
黄潜善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震得茶杯乱响!伸手指着那人的鼻子。
“此话也是能乱说的!你想害死满座同僚吗?”
“淮阴侯之计?”
“那韩信当时是什么光景?无兵无地,如同蛟龙离水,猛虎失牙!这才让吕后得了手!”
“你再看看如今的齐霄!他手握的是什么?
是六千横扫中原的铁骑!是开封、宿州、建康三座雄城!是钱粮渐丰、士民归心的根基!他麾下大将当初就敢阵斩杜充,你动他一个试试?”
“你今天在临安动了他,信不信明天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就敢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顺江而下!到时候,战端重开,江淮糜烂,这千古骂名你担得起吗?”
“最后还不是要我等去收拾残局,去和谈,去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
“前朝玄宗时,试图削藩,结果如何?安禄山范阳起兵,酿成八年安史之乱,大唐由盛转衰!此等殷鉴不远,你是要让我朝重蹈覆辙吗?”
“退一万步说,开封你去守?北边的金虏你去挡?啊?”
最后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整个密室炸响!
那提议的官员被骂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下官失言!下官糊涂!相爷息怒!相爷息怒!”
所有人都被黄潜善这罕见的失态和警告震慑住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齐霄已非寻常武将,而是一个手握重兵、盘踞要地的强大藩镇! 动他,就是要掀起一场谁也无法承受的内战和滔天大祸!
汪伯彦上前打圆场:“黄相息怒,他也是忧心国事,一时口不择言。”
他转头瞪了那官员一眼:“还不滚下去!此事若敢在外泄露半句,小心你的脑袋!”
待那人连滚爬爬出去后,汪伯彦才转向余怒未消的黄潜善,低声道:“黄相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道。齐霄……动不得,至少眼下动不得。”
“眼下最要紧的,是盯紧张俊十里亭迎接的结果,看清齐霄的态度。
同时,陛下那边……我等也需时时进言,至于范中丞所言……” 他看了一眼范宗尹,“舆论先行,分化瓦解,倒是稳妥之策。可徐徐图之。”
黄潜善缓缓点头,恢复了宰相的沉稳:“伯彦所言极是。当前要务,是稳住朝局,静观其变。
诸位需谨记,绝不能让齐霄之辈,权势熏天,凌驾于文臣士大夫之上!这天下,是圣上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绝非武夫可肆意妄为之所!”
黄潜善说完抿了一口茶,想他寒窗数十年,历经三朝,方有今日位极人臣之日。
那齐霄一介武夫,年未及冠,竟已威震天下,势凌公卿,此风绝不可长!
这几日,尽管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但对于临安城的普通百姓而言,那位镇北将军齐霄的大名和事迹,已随着南来北往的商旅、说书人的醒木,成为了近日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城南一家热闹的炊饼铺前,几个脚夫模样的汉子,一边等着热饼,一边蹲在路边闲聊。
“听说了吗?那位齐大将军,就带着几千人,把金兵好几万打得屁滚尿流!”一个黑脸汉子咬了口饼,含糊不清地说道。
“可不是嘛!这可是咱大宋第一次正面击败金狗,了不得啊!”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像是商铺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 “恰好”经过,闻言停下脚步,摇头叹息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哎,立功自然是大好事……可诸位想想,他身为开封留守,镇守北疆的重将,金兵刚退,就扔下防务不管,自个儿跑到咱们临安来……这……这似乎于法度不合吧?
万一金兵杀个回马枪,开封百姓可怎么办哦?”
他这话一出,几个脚夫顿时一愣,脸上的兴奋劲儿消退了不少。
那黑脸汉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讷讷道:“这个……兴许……兴许将军有要紧事面圣呢?”
那账房 却不再多言,只是又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开了,与另一个看似无关的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留下几个脚夫面面相觑,心里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
运河码头旁的茶摊上,几个歇脚的船工和账房先生也在议论。
“啧啧,六千破七万,古之卫霍也不过如此吧?”一个老账房捋着胡须,摇头晃脑。
“功高震主啊……”旁边一个看似见过些世面的商人叹了口气,“这般声势来临安,是福是祸,难说得很呐。
没听说吗?今日一早,张俊张太尉带着好多兵马仪仗,出城去了,说是……替官家迎接。”
“迎接?带那么多兵?”一个船夫瞪大了眼睛,“俺看倒像是防贼哩!”
“休得胡言!”商人急忙制止,“喝酒,喝酒!”
就连西湖边一处幽静的书院外,几个等候主人的年轻书生,也忍不住讨论起来。
“齐将军此举,虽于国有功,然擅离汛地,终非人臣之礼。”一个青衫书生皱眉道。
“王兄此言差矣!”另一人反驳,“将军浴血奋战,保全社稷,如今南下面圣,禀明军情,有何不可?难道非要拘泥于繁文缛节,坐视北疆糜烂吗?”
“吾非此意,只是……唉,但愿莫要起什么风波才好。如今好容易安稳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