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糖画里的月光
糖画摊的老师傅舀起滚烫的糖浆,手腕一抖,琥珀色的糖丝在青石板上蔓延,先勾出个歪歪扭扭的唢呐轮廓。“丫头快看,这叫‘野调’,比那些规规矩矩的龙凤好卖多咯。”他冲趴在摊前的小女孩眨眨眼,糖浆突然拐了个急弯,在唢呐旁添了只振翅的萤火虫。
小女孩伸手想碰,被母亲轻轻拉住:“等凉透了再拿,这糖里裹着月光呢。”母亲抬头望向巷口,那里的唢呐声混着蝉鸣淌过来,像浸了蜜的凉水,浇得夏夜都甜丝丝的。
打更人的马灯晃过墙根,照亮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是刚才那伙追着萤火虫跑的半大孩子留下的。他们手里攥着偷摘的野菊,跑过糖画摊时撞翻了个空糖罐,清脆的碎裂声里,不知谁喊了句:“前面有光斑!像不像那唢呐吹出来的调调?”
老师傅往炉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红他眼角的皱纹:“当年我爹做糖画,只敢画牡丹孔雀,说野路子登不上台面。”他敲了敲刚凝固的糖画,“现在才懂,甜不甜,不在模样周正,在敢不敢把心里的劲儿揉进糖里。”
远处的唢呐突然变了调,像在笑又像在闹。趴在窗台上的小孩突然拍手:“娘!糖画在发光!”果然,月光落在那唢呐糖画上,糖丝里的气泡折射出细碎的光,竟真像萤火虫停在上面。
收摊时,老师傅把最后一块“野调”糖画塞进打更人手里:“给刚才吹唢呐的小子送去。告诉他,野路子的糖,就得配野路子的调。”马灯的光晕里,糖画的影子投在墙上,竟和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缠成了一团,像幅没被框住的画。
打更人提着马灯往巷口走,糖画的甜香混着月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和老槐树的枝桠、唢呐的声纹、还有孩子们奔跑的脚印,缠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线,在夜色里轻轻摇晃,像首没写完的歌。
打更人走到巷口时,忽然停下脚步。马灯的光晕里,飘来一阵熟悉的唢呐声——是白天那个女子乐队在排练,调子比先前更亮了些,像淬了月光的钢针,刺破了夜的浓稠。他抬头望了望月亮,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糖画——那是方才路过糖画摊时,老师傅硬塞给他的,说是“给听曲儿的孩子们留着”。
糖画是只展翅的凤凰,翅尖还沾着几粒没化的糖粒,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打更人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凤凰的尾羽,糖霜簌簌落下,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铛——”他敲响了梆子,声音在巷子里荡开,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鸟。孩子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混着唢呐声、蝉鸣、还有谁家窗台上花盆摔碎的脆响,揉成一团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那团缠在夜色里的线,忽然动了。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像在调整琴弦;唢呐声拐了个弯,调子软下来,竟有了几分江南小调的缠绵;孩子们奔跑的脚印被月光拓印在地上,与打更人拖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
打更人笑了笑,提着马灯继续往前走。糖画的甜香一路跟着他,引来几只萤火虫,绕着马灯飞了两圈,又朝唢呐声的方向飞去。他知道,这没写完的歌,总会有人接着往下唱——或许是巷尾弹三弦的老人,或许是刚学会吹笛的少年,或许,就是那些追着萤火虫跑的孩子。
月光落在他的帽檐上,结了层薄薄的霜。打更人摸了摸怀里的糖画,凤凰的翅膀还带着余温,像揣了片会发光的晚霞。他想,等天亮了,得告诉糖画师傅,这凤凰的眼睛,该再画亮些,才配得上这漫漫长夜里,不肯熄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