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插着羽翼的捷鸟,一路畅通无阻地飞入皇城,打破了朝堂表面维持的平静。
“报——!北境军情!落鹰峡光复!北戎军队已全线后撤五十里!”
传令兵高昂亢奋的声音在金殿外响起,随即,详细的军报被迅速呈递。朝堂之上,原本因摄政王重伤而弥漫的压抑气氛,瞬间被这股捷报带来的狂潮冲散。主战派的将领们,如镇国公徐辉等人,个个扬眉吐气,面露红光,互相交换着激动与自豪的眼神。连日来的憋屈与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为振奋。
“好!太好了!”
“天佑我大梁!”
“此乃摄政王洪福,亦是沈县主之功!”
一时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尽管萧绝依旧“昏迷未醒”,坐镇朝堂的是以首辅李景隆为首的几位重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促成北戎退兵、光复落鹰峡的最大功臣,是那位此刻或许正在养心殿或四方馆运筹帷幄的安宁县主——沈锦凰。
她的声望,随着这封实实在在的军报,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民间也开始流传她智勇双全、力挽狂澜的事迹,昔日“前朝血脉”的阴影,似乎在这赫赫功绩面前,也暂时淡去了几分。
养心殿内,药香依旧,但气息已不再沉滞。
萧绝靠坐在铺设厚软引枕的榻上,虽面色仍显苍白,精神却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他已能长时间保持清醒,处理一些核心政务。沈锦凰坐在离榻不远处的书案后,案上堆积着由猊卫和部分官员直接送来的文书密报。她时而凝神批阅,时而起身,将重要内容低声念与萧绝听,或将自己的决断与见解禀明,由他最终定夺。
“……北戎使团方面,拓跋弘已按我方要求,修书急送回国。信中内容经猊卫核查,基本如实转述了我方条件,并恳请大皇子尽快定夺。”沈锦凰将一份译文呈上。
萧绝目光扫过,微微颔首,声音虽仍带着虚弱,却清晰稳定:“做得好。赔偿金额或可稍作回旋,但退兵与惩凶,不容置疑。”
“我明白。”沈锦凰点头,拿起另一份文书,“这是吏部呈报的,关于睿王案后几个空缺职位的候补名单,请王爷过目。”
两人一问一答,一主一辅,配合得异常默契。萧绝在幕后把握方向,稳定大局;沈锦凰在前台执行决策,处理具体事务。她展现出的政治智慧、果决判断以及对萧绝意图的精准领会,让一旁偶尔奉命前来禀事的心腹臣工都暗自心惊。
他们之间,除了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与默契。有时仅需一个眼神,便能明了对方心中所思。沈锦凰会在太医送药时,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试过温度后再递给萧绝;萧绝也会在她因繁杂政务而蹙眉时,出言点拨一二,言语虽简,却总能切中要害。这种不经意间流露的亲近与相互扶持,让整个养心殿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而不同。
然而,朝堂之上的风向,从来不是单一的。
东宫,书房内。太子萧承煜端坐于主位,面色平静地听着詹事府官员禀报落鹰峡光复的消息以及朝野对沈锦凰的赞誉。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指节却微微泛白。
“殿下,”一位年迈的宗室亲王,德王,忧心忡忡地开口,“沈县主之功,确不可没。然,她一介女流,如今不仅手握猊卫部分权柄,更深度涉足两国交涉、军机要务,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啊。牝鸡司晨,唯家之索,古有明训。”
另一名太子太傅也捻须附和:“德王所言甚是。王爷重伤,朝局需稳。储君乃国本,理当由殿下名正言顺监国,总揽全局,方能安定人心,彰显朝廷体统。如今权柄旁落于一女子之手,虽事出有因,终非长久之计。若让此例一开,将来纲常何在?”
他们的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萧承煜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萧绝的威望本就如日中天,如今再加上一个能力出众、手段果决且深得萧绝信任的沈锦凰,他这储君的地位,显得愈发尴尬与被动。
沉默良久,萧承煜终于开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决断:“诸位先生所言,孤已明了。身为储君,维系朝纲体统,确是孤职责所在。”
翌日,以太子萧承煜为首,联合了部分宗室元老、以及一些秉持“祖宗成法”的守旧文官,联名上书,奏章并未直接针对沈锦凰,而是以“国不可一日无主,储君乃国之根本”为由,恳请摄政王在皇帝苏醒前,明确由太子殿下监国之权,以正朝纲,安天下之心。
这封奏章,如同一声隐晦的号角,标志着太子派系与萧绝(及其全力支持的沈锦凰)势力之间的第一次正面碰撞,一道清晰的裂痕,终于在看似平静的朝堂水面之下,骤然撕裂开来。
奏章被送到了养心殿。
萧绝看过之后,并未动怒,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他将奏章递给一旁的沈锦凰。
沈锦凰快速浏览,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冠冕堂皇”。
“王爷意下如何?”她放下奏章,语气平静。
萧绝咳嗽了两声,缓过气来,淡淡道:“皇帝尚在,孤亦未死,何来‘无主’之说?太子……心急了。”
他沉吟片刻,对前来送奏章的内侍监吩咐道:“传孤口谕:太子殿下关心国事,其心可嘉。然陛下静养,不宜以琐务惊扰。太子可协理部分礼部、工部日常事务,积累经验。其余军国要务,暂由内阁与孤议定后施行。”
这道谕旨,巧妙地驳回了太子监国的请求,只给予了有限且非核心的政务处理权,既保留了太子的颜面,又明确地维护了现有的权力格局。同时,也将太子的势力,暂时限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
消息传出,有人失望,有人松了口气,更多人则是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裂帛之声已起,痕迹难消。朝堂之上,以萧绝与沈锦凰为代表的实干派、革新势力,与以太子及其拥护者为代表的保守派、正统势力,之间的对立已趋明朗。接下来的斗争,将不再是针对外敌,而是转向朝堂内部,关乎权力、理念与未来的走向。
沈锦凰站在养心殿的窗边,看着远处东宫方向的飞檐翘角,目光沉静而坚定。扳倒睿王,逼退北戎,都只是清除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真正的权斗之路,那关乎帝国命运走向的无声战场,此刻,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序幕。